“不過，”還是張老爺子首先開口打破了沉默，“三位上次過來，是由崔氏那婦人接待，應該也知曉，自我家那個不孝女幫過她之後，這人的一切，便都交予了她布置。”

“所以，張老爺這話的意思是說，崔氏的死，是因為林小姐的失誤了？”沈遙君眉心緊蹙，聲音中帶了幾分愠怒，“張老爺子這一番，可真是把自己擇得幹幹淨淨。”

話音落到地上，張老爺身旁人皆是一震。

但沒等他們的一震緩過勁兒來時，周傑先開口把話頭引到了别處：“張老爺，不知你口中将林姑娘稱為‘不孝女’可否是因為她失誤少了賬本上的五十兩白銀？還是旁的什麼？”

這事之前崔氏也跟他們說過的，但後來再和林呦茗接觸，後者卻沒跟他們提一個字。

“正是如此，”張老爺咳嗽了兩聲，枯槁的手撫着胸前，緩了一陣，才慢慢開口，他瞪着眼看向周傑，“五十兩白銀？這位大人可知曉，你口中那簡簡單單的五十兩白銀，對咱們尋常人家，可是個不小的數目！”

聽到這話，周傑沒火，他擡頭朝穆城溪看了眼，後者微微颔首，得了命令，周傑轉身朝外走去。

沈遙君雙手環胸，下巴微擡，他開口：“我看張老爺這架勢，确實是多年不管家中事了，否則的話，怎麼連自家的瑣事都不知曉？”

此話落下，張老爺埋在皺皺巴巴的皺紋間的眼微微張開，露出其中黑曜石般烏黑色的眸，他幹枯的唇魚一樣地開合：“這位公子，我沒聽懂你此話是何意？”

這時候，衆人身後傳來一陣“嗚嗚嗚嗚”的聲響，所有人朝聲音來源處看去，隻見周傑押着一身着淩亂錦服之人，身後還跟着一模樣稱得上俏麗的女子，幾人緩步走了過來。

臨到跟前，他将手中人往雪地上一推，那人身子當即一個踉跄，沖着張老爺子便行了個大禮。

張老爺子被吓得朝後退了一步，身旁小厮丫鬟們也都被驚得不輕，霎時間竟然忘了去辨别這人身份，還是周傑上去摘了男子口中的粗布團，這人自己說的。

“爹！”

什麼？！

張老爺子乍然沒反應過來，他骨瘦如柴的手緊緊抓着身旁丫鬟的胳膊，片刻後才回過了神，視線落在人身上。

張之裕在地牢中被關了兩日，此時又被提溜着、拖拽着在細雪中穿行，還能保持清醒已經不錯了，他當日被抓時，身上穿着的是黑色的夜行衣，此時身上依舊是舊日的夜行衣，卻被地牢中的髒污染得不成樣子，布滿了褶皺。

張之裕被周傑拎着後領子，先是打了個噴嚏，緊接着才緩緩回神，迷蒙的雙眼看了一圈，最後視線落在被衆星拱月的張老爺身上。

眼神一下子就清明了不少，他掙紮一瞬，緊接着整個人朝張老爺子的方向撲去：“爹！”

張老爺子看着自家親兒子成這個模樣，一瞬間雙眼大睜，卻沒有去接他的手，甚至還朝一旁的方向躲了一下，緊接着又在丫鬟的攙扶下站穩了身子。

“你、你是什麼人？！”

此時張之裕的右眼上還有一大片的鐵青——是之前周傑将人帶回時不小心磕碰的結果，這時候他仰着臉的模樣，好似一隻熊貓一般，雙眼緊緊眯着，仔細看去，眼角似乎還有淚水，一個大男人整的好似個黃花姑娘。

衆人：“......”

片刻後他反應過來了。

“給我起來！”身旁有人拿來了他的拐杖，張老爺子拿着拐杖，朝着親兒子的身子就是一下，“你、你、你這是要氣死我不成？！”

張老爺子這話說完，轉頭又看向穆城溪等人，臉上的愠怒也變成了笑意，他搓着雙手，開口道：“不知各位大人将人帶過來，是所為何事？”

聽他這麼說，穆城溪和周傑對視一眼，後者轉身看向身後的白裙女子，沖着人點點頭，示意她可以開口了。

這邊張老爺子見這幾位架勢，臉上表情讪讪，并不做多反應，隻是抓着身旁丫鬟的手的力道更加大了一些。

白裙女子道：“是這樣的，這位......這位張公子曾來我們青雲坊玩樂，屆時曾同我說過自家的事，他——”

“這位姑娘，醉話怎能當真呢？”女子話還未說完，直接被張老爺子打斷，“況且我兒從來君子之姿，從不流連煙花之地的，不說你青雲坊到底是幹什麼的地方，不管是什麼，您這話可都不能瞎說啊！”

“我青雲坊是什麼地方？！”白裙女子卻一下子怒了，她一步向前，怒目圓瞪，“張老爺子，我看您如今這歲數了，身邊莺莺燕燕卻不少的，怕也不過個老色鬼、臭泥巴罷！憑什麼污我青雲坊的名聲？！”

她說着就要上前去打人，被周傑一把給攔住了，穆城溪在旁也一步上前，将人護在自己身後。

“聽張老爺子這話，這是打算死不認賬了是嗎？”穆城溪朗聲開口，“就算本官物證人證俱全，您也不打算認了？”

“穆大人此話有失偏頗，我兒做了什麼？”張老爺子盯着他，手中拐杖點着地，“他什麼也沒做，倒是大人們不知從哪裡找來的證人，張口便要污蔑——”

刷——

刀刃出鞘的聲音極其明顯，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張老爺子咬碎了銀牙，看着刀刃綻放出來的銀光，最後低頭，目光落在失魂落魄的張之裕身上。

周傑将在青雲坊翻出的荷包扔在人身邊，開口：“張少，若是你不坦白自己做了什麼，本官可以替你交代一下的。”

張之裕伸手就要去拿那荷包，他将染了污水的荷包拿在手裡，還要再往袖子裡藏，最後還是被周傑拽着胳膊給拿了出來。

“我、我，”張之裕被拽着一隻胳膊，臉色吓得煞白，又咽了口唾沫，片刻後才顫顫巍巍地開了口，“我說，我說......我确實是去過青雲坊，也、也确實認識這位姑娘。”

說着，他又偏頭朝穆城溪身後之人看了眼，後者卻偏過頭去，并不理會他。

張之裕恹恹地收回目光，下句話還沒來得及開口，又被穆城溪搶了去：“張公子不必說别的，隻将自己那時跟這位姑娘說的話再說一遍便可，說完之後，本官再來說說你母親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