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楚衡景的滔天恨意被禁锢在心中,推着他前行,一個連築基期都沒有的廢柴想要向一個化神期修士複仇,沒有天資,沒有悟性,就連那一丁點修為都是楚衡景為他疏通經脈才獲得的,那些憤怒與恨意就像是個沒有意義的笑話。
這一輩子,他能觸碰到楚衡景的一點嗎?
更别提殺了他,給母親複仇,這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夢境。
自己是個廢物,被人弑母無法反抗、無法複仇,哪怕拼盡全力努力也是一場空,楚漾陷入了一場無法醒來的夢魇中。
他逼迫着自己看清眼前的一切,随時會失去性命,永遠無法變強大。
他永遠無法從楚衡景的手下逃脫。
無數個日夜裡,楚漾冷汗涔涔,無法入睡。
自己的人生如同被編寫好的話本一般,一眼就看到盡頭。
他的性命不過是楚衡景的指尖一粟,生死一瞬,不由他說。
恐懼,極力壓抑卻猛烈爆發的懼怕沖破了楚漾用以僞裝的假面,他被迫看清自己那陰暗醜陋的面目。
他不敢,他害怕,他畏懼。
貶低自己,嘲諷自己,謾罵自己。
這副真實的面孔讓楚漾憎惡,讓他作嘔。
可是内心無比迫切,無比真實的渴望告訴他。
楚漾,你要逃。
你不想死,你不敢報仇,你就是這樣一個沒用的廢物,你就是這樣一個膽怯的懦夫!
心底的陰翳一步步擴大,掩埋了楚漾的期望。
他如同一個木偶做着僵硬重複的動作,卻換不來一點成果。
他隻有越來越厭惡自己,越來越恨自己,才能平息那股源自平凡無用的怒火。
在楚衡景閉關的那一天,楚漾逃了。
夜黑風高之時,他飛奔下了山,一去不回頭,埋入喧嚣的人群中。
那天,枷鎖仿佛從肩頭卸下,那些仇恨與過去被楚漾抛之腦後,他放棄了自己,如願以償成為了自己厭惡卻活着的那種人。
原本他的故事結尾應該是被楚衡景抓回去煉化成法器,又或是在芸芸衆生中隐姓埋名躲藏一輩子。
隻是在渾渾噩噩逃下山的那一天,命運契合,楚漾碰見了下山曆練的楚天驕。
楚天驕意氣風發,風姿卓絕,一劍斬殺妖獸百隻。
而楚漾消瘦虛弱,混在人群中,低垂着面龐,生怕被楚天驕認出。
天之驕子怎會降下目光,看他一眼呢?
楚漾自嘲着,心底又滋生出磨不滅的渴望,那卑賤的欲望在心中搖曳。
他盼望着楚天驕看他一眼,認出他來,将他帶回清虛門。
哪怕是厭惡的眼神,哪怕是想要殺死他的眼神。
楚漾恨楚天驕,恨他的天資無雙,恨他的高高在上,恨他的張揚鮮活,恨他不同自己一條道。
他嫉妒楚天驕擁有的一切,忌恨他,厭惡他,卻也渴求,卻也希望,卻也喜愛。
一年裡,被碾壓、被欺淩的那些細碎閑暇,楚漾的目光都追随着一個人的身影,聆聽他的所有消息,描摹他高潔輕蔑的模樣。
在陰暗的心中,在楚漾不敢承認的陰暗面下,被小心翼翼埋藏着的是天之驕子。
為什麼不來救我?
為什麼不發現楚衡景的真面目?
為什麼要恨我?
為什麼要殺我?
你不是天之驕子嗎?
你不是高高在上,潔白無瑕嗎?
你不是,楚天驕嗎?
楚漾一遍遍質問着,将那些反複咀嚼的字句藏入心底,那些痛苦的求救扭曲成難解的仇恨。
他恨楚天驕,比起恨楚衡景來說,更加難言晦澀,更加濃烈。
楚漾的眼眸在暗處盯着楚天驕。
看他飄揚的發絲,看他豔麗張揚的風姿,看他揮劍濺出的鮮血。
有那麼一刻,他希望那把劍刺入自己的胸腔,貫穿自己的心髒,贈予他死亡。
“王漓!”
楚天驕轉身,手中利劍刺穿妖獸的咽喉,他叫到王漓的名字,示意王漓清掃他身後欲偷襲的妖獸。
王漓舉劍,下手敏銳,配合默契。
就像是兄友弟恭,就像是和睦友好的師兄弟,令人豔羨,太過刺眼。
在躲避妖獸的人群中,楚漾的眼眸沉靜得可怕,他抿着幹涸裂開的嘴唇,一動不動,任憑人群流動,從自己身邊倉皇跑走。
他盯着王漓那張熟悉的臉,想起那些對王漓推崇贊美的評價,心頭灼熱。
他想,為什麼不是我呢?
為什麼站在他身邊的人不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