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長歲拉着柳逢春站起來,他拽住柳逢春的一隻胳膊,慎重叮囑道:“接住我哈,不要讓我摔地上。”
有點疼?摔在地上?
他品味着關長歲的話,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他要幹什麼。
隻看見關長歲迅速将雙指并緊點向自己的眉心。
下一刻,帶着金丹後續修士威壓和力道的指肚狠狠掐在他小臂傷,那力道險些要将他的臂骨捏碎。
關長歲在用力,因為他正在忍受比這份力道更大的痛苦。
關長歲的臉色唰的一下變白,背部繃緊的肌肉顫抖着,靠多年練就的鐵骨承受着遠超身體極限的痛苦。
他好似在鬼門關前掙紮,而柳逢春的手臂正是他唯一能握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柳逢春一時有些無措,另一隻手放也不是擡也不是。
他想不出來關長歲是在幹嘛,隻是這個人幾次三番冒險的行為讓他明白,這絕對又是一次兵行險招。
但看不出到底是何等招數需要承受這麼大的痛苦。
關長歲本是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吼出聲來,但最後終于忍不住,借隻能用嘶吼的聲音來抵禦身體上的巨大痛苦。
他雙腿打顫,險些要站不穩,身子癱軟着往柳逢春身上倒去。
“關長歲你......你......”柳逢春趕忙伸手去接,他難得體會到手忙腳亂的感覺。
關長歲整個人被浸在汗水之中,像是剛從河裡撈出來一樣渾身濕透,額頭上滲出的汗珠細密而冰涼,嘴唇的血色一點點褪去。
巨大的能量環繞在他身體周圍,像是身體出于本能在抵抗他的動作,力量震顫着,讓孟藏冬身上原本還活躍的怨靈也偃旗息鼓不敢伸張。
一點瑩綠随着指尖的離開從關長歲眉心抽出。
柳逢春的心髒停跳了一瞬,巨大的震撼令他感覺頭痛欲裂,他睜大雙眼,眼角幾乎要被扯開,針紮的感覺遍布目眦。
他瞬間明白了關長歲在幹什麼——他在撕裂自己的神魂。
辦法,原來這就是他說的辦法。
這又豈止是“有點疼”那麼簡單。
柳逢春的内心此刻天塌地陷,雙眼一瞬不瞬地瞪着眼前的這個小瘋子,酸澀的眼珠快要流出淚來。
他切身體會過神魂撕裂的疼痛,關長歲同樣也是,他想象不到,已經體會過那種感覺的人又是怎麼敢再次主動投入到那份疼痛之中?
他怎麼想到這麼不要命的法子的?
柳逢春想阻止又不敢阻止,突然打斷神魂分離的進程很有可能讓人走火入魔,他隻能把關長歲摟進懷裡,用自己的力量給他支撐。
然後看着關長歲細密的睫毛在成束的光線下輕顫。
關長歲右手掄出一條圓弧,然後徹底脫力地垂下。
一條綠絲纖長而柔軟,在空中彎曲着前進。
關長歲突然站直,眼睜睜看着那一絲神魂最後沒入孟藏冬體内,包裹在孟藏冬身上的怨靈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到處亂爬,盡數從孟藏冬身上剝離,最後收縮,蜷曲,團成一個漆黑的軟球,躲進孟藏冬袖中。
太陽随着時間的流逝而傾斜,沒有了怨靈的遮擋,光芒直射湖底,給靜躺在此處的孟藏冬蓋上一層薄被。
地磚縫隙處,幾根草芽抖擻着鑽出,簇擁向孟藏冬的面龐。
關長歲終于松了口氣,再次向後倒去,氣若遊絲道:“接我一下啊,太疼了。”
“你真是個瘋子!”柳逢春又急又氣,攬着關長歲讓他坐下,半躺在自己身上,“神魂撕裂,你忘記神魂撕裂有多疼了嗎?難道所有需要你力量的人你都要撕裂神魂去救?你不要命了?”
他嘴上不饒人,手卻連忙去探關長歲的脈門和丹田,隻是此刻關長歲缺少的并非力量而是一縷神魂,他縱使有滔天本領也換不回那一縷神魂。
關長歲揪着柳逢春的衣襟,整個人如一盞易碎的玉碗,纖薄又透亮,卻還掙紮着,露出一點笑意:“我愛救誰救誰。反正......肯定不救你,略。”
他輕輕吐一下舌頭,頭緩緩靠在柳逢春身上,徹底暈了過去。
“關長歲,關長歲?”
柳逢春輕聲呼喚着,關長歲毫無應答,親近地靠在他身上,好似兩人沒有糾葛,也沒有紛争,原本就該是這種模樣。
他低頭仔仔細細地看着關長歲的臉,最後伸手将這個人緊緊摟在懷裡。
“我才不需要你用這種方法救我,太遭罪了。”他眉頭再次皺起,用下輕輕摩擦着關長歲的頭頂,“你總是對别人太心軟,又對自己太心狠,你總是這麼好,卻又總讓自己受傷......”
關長歲太好了,好到讓柳逢春恍惚,恍惚以為關長歲本不是肉體凡胎,是下界來渡人的使者,輕飄飄地駕着一葉小舟,将自己從困頓的苦海裡拉過。
他埋頭輕嗅關長歲的發間,心底陡然生出一種這人将要飛升離去的錯覺,一種恐慌的情緒在心底蔓延,他忽又回憶起兩人在孟宅外的對話。
他反問對方知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
那個問題的答案他沒有說。
此刻他終于能鄭重而謹慎地組織起想說的語言,對着關長歲輕輕道:“我怕你傷,怕你死,怕你我二人不複相見。”
最怕的是再一次眼睜睜看着心底重要的人逝去。
“我們撤回之前的話好不好,我不能當我們從未見過,更不能當我們從未認識。”
他雙眼半合,漆黑的瞳仁像一卷深邃的漩渦:“我在黑暗中行走了很多年,這些年複仇也好,找我妹妹也罷,從沒想過還有機會能說這種話。”
柳逢春嘴角微微翹起,帶着一點點自嘲合一點點欣喜,最後附在關長歲的耳邊,看着他痛苦消散後逐漸舒展的睡顔,小聲道:“我見過你,我認識你,我......喜歡你。”
然後慎重又輕柔的在關長歲額頭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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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谷秘境試煉結束的第三日,各宗門的日常修行回歸正途。
沈青難得休息,吊着一條腿悠閑地躺在椅子上指點江山。
“哎,這不行啊,手上沒勁兒,這個手得打直,打直,看見了嗎?像我這樣。”
說着伸手給底下師弟師妹比劃。
許苔衣已經不滿足于一劍在手,而是雙手各執一把利刃,兩條胳膊輕盈有力,雙劍武得人眼花缭亂,嘴裡還時不時發出“哈!嘿!”這樣的聲音。
沈青伸手拿起放在矮幾上的茶杯,邊飲邊指着師妹說:“看見了嗎?就像師妹這樣,看這動作多漂亮,哎呀,這和我當年簡直一模一樣啊。”
羅甯和景明見沈青一幅躺着說話不腰疼的架勢,默契地對視一眼,停下手裡的劍,同時離隊而出,像個門神一樣一左一右站在沈青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