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藏冬眼前閃過碎片般的回憶,是他乏善可陳的百年光陰。
孟府最終獲得了甯靜。
整條街上的人好像全都忘記了這裡曾經存在過一個孟府一般,人們隻記得這裡有一棟廢棄的宅院,散發着幽幽的怨氣。
人們相繼出逃,繁華的街道變成空巷,有人中年人拿着玉佩在街上到處詢問,有沒有見過孟氏的小公子。
沒人能回答他。
一年四季不停地輪轉,孟府外的一棵新生的樹苗從幼小長到參天。
天地回歸最終的寂靜。
孟藏冬偶爾也會将意識分離出去探向人間,偶能瞥見慌亂的旅人匆匆經過,遠處嘈雜的聲音傳來,一如往西門外的熱鬧。
這一點聲音、一抹影子,成為孟藏冬往後餘生裡唯一還能窺探到的一點景色。
後來整條毫無人氣的街道終于在時光的催磨裡塌陷,成為隻剩下還算完整的孟府連接着斷壁殘垣。
深冬的時候,飄搖的雪花帶着徹骨的寒意将四周的荒草掩埋,唯餘下天際一點橙光和雪色交相輝映。
這是孟藏冬目之所及最後一點溫暖。
他前三十年沒能真正離開,後三百年真正不能離開。
他最後将自己囚困在狹小又陰暗的地底,遙望洞口的一片天,然後用幻境将自己掩埋。
像是走進一條永遠也無法出逃的輪回線。
他心甘情願地讓自己無限循環在幾十年前還算有點快樂的光陰裡,就這樣挨過了三百年的時間。
最後連天空也被怨靈遮蓋。
他想着這樣也好,他們不死不休,即使不能同歸于盡,他将怨靈最後的一點力量耗光,等待後世之人徹底斬落,他也算圓滿。
直到一股力量突然出現。、
孟藏冬感受着關長歲的動作,關長還在他身上撕扯怨靈,渾身散發着不安于現狀的不甘。
孟藏冬輕輕開口道:“長歲,不要白費力氣了,就當讓我歇一歇吧,我已經......太累了。”
關長歲動作的手頓住,無奈将雙手插進發中。
冰涼的指尖貼住正在散熱的頭皮,他在心中鎮定,思考着另一種破局之法。
“真好,臨死前,還能再見一眼過去的朋友,還能再結交一個新朋友,我真幸運......”
關長歲握住破嶽的劍柄,以往他面臨困境的時候總是喜歡抓住自己的劍,他永遠堅信帶着魄力前進會給他帶來破局的希望。
直到這一刻,強大的力量在生死前顯得那麼無用。
了結孟藏冬的性命隻需輕輕一刃。
可若想拯救他,卻又難如登天。
“就沒有别的辦法了嗎?”
他在問孟藏冬,在問柳逢春,更在反向問自己的心。
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讓他切身感受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曾經一直以為自己站在修行之途的山腳下,以為自己隻要一步一步地前進就能順利勇攀高峰,一路上恣意暢快,一路上高歌猛進。
離開雲門山才發現,無論曾以為自己多無敵,也會有某一刻無助地想要發瘋。
柳逢春伸手去觸碰那些粘稠的怨靈,指尖迅速被燙傷。
他收回指尖,揉搓兩下說道:“如果你願意的話,其實可以......”
“不,不行,”孟藏冬搖頭,“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借住長歲兄的力量暫時把我救出來,我已與怨靈互為一體,你是想讓我們共存。”
柳逢春默認了。
“為什麼不行?”關長歲不懂他為什麼要拒絕,“我可以,我還沒用盡全力,我可以......”
但很快,孟藏冬打斷了他的話:“不是不行,是我不願意。”
“為什麼不願意?”
“活着......就是這樣活着嗎?”孟藏冬攤開手,粘稠的怨靈在他身體上跳躍,“像這樣活着又能去哪?又能見誰呢?”
關長歲無言以對。
孟藏冬最大的願望就是廣交天下好友,遊遍仙洲大陸,他設身處地地去想,如果讓他永遠與漆黑的怨靈為伍,永遠隻能在遠離人群的地方躲藏,他也未必想這樣活下去。
孟藏冬的氣息漸漸弱了下去,像是在交代最後的遺言:“長歲兄,你就算是滿足我這個朋友最後的請求吧。”
“求你了。”
“求你了......”
關長歲聽不得軟話,更見不得當年那個神采飛揚的修士用如此卑微的姿态懇求他。
求的是一死。
關長歲心中不甘地怒吼一聲,突然提劍奮力一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