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大批軍隊掠陣,那場戰争打得天昏地暗,連土壤都焦化嚴重,原本是小鎮的數公裡之内化作滿目殘破的廢墟。
他通常不會将這些話如此直白得說出口,但面對在手劄中提過對自己身份認同相當執着的魏爾倫,蘭波覺得有必要提前讓他知曉這世上更現實且冷酷的一面。
“就算這樣,也決定接受這份…工作?”
魏爾倫啞然半晌,轉頭看向坐在身邊、神情始終平靜的蘭波,好似對他的反應感到難以理解。
“嗯。”
在那陣自窗外拂來的濕涼氣流中,斜倚靠背的蘭波單手抵着側臉,雙腿交疊。
他的黑發顔色很深,發質偏細軟,落在肩膀的末端帶有優雅的卷;由于風的幹擾,他将對着車窗的那側黑發别在耳後,在明亮的陽光下露出典型歐羅巴人種的高挺五官與白皙肌膚,更襯得那雙金眸深邃而幽靜。
他自己分明也是異能者,說起這些來臉上卻沒什麼表情變化,仿佛提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魏爾倫定定看着蘭波許久,才重新将目光轉回手裡的資料上。
大約是考慮到魏爾倫還是個新入行的菜鳥,DGSS沒有給他們準備太過複雜的人物資料。
魏爾倫的假名為缪薩·庫什内爾,15歲,是摩蘭·庫什内爾的弟弟——也就是蘭波的弟弟。
二人相差一歲,誕生于一個祖上移民至法國的混血家族,這也能解釋他們為什麼一個金發、一個黑發。
資料上同樣記有那位“遠房親戚”對西圖昂宗教學院的說辭:
哥哥性格溫和内斂、弟弟冷漠寡言,此前隻進行過幾年家庭教育;他們的父母雖然富有,卻一直不允許他們接觸宗教,如今終于可以讓他們來接受主的指引。
西圖昂宗教學院在收下一大筆錢的同時,也很樂意收下這對“迷茫的”兄弟,并保證必定讓他們再度感受到“新家人的愛”。
除去這些外,就是相近的周邊地圖、附近可尋求幫助的後勤人員與聯絡暗号、能獲取到的宗教學院相關高層名單及個人資料等等,魏爾倫背了很久,總算在下火車前搞定這些。
等蘭波拎起他們的行李,并提醒魏爾倫一道前往車廂門口時,他們的這趟旅途也終于到了尾聲。
踩在堅硬的水泥站台上,魏爾倫的臉色仍舊有些蒼白。
“天都黑了。”
這次坐的火車時間太長,又比上次要難受得多;到飯點時,乘務員還詢問過是否需要餐食,被他搖頭推拒了。
蘭波早就習慣這種颠簸的旅程,點頭要了兩片面包、一小塊黃油與一小罐藍莓果醬。
此刻,他的精神依舊很好,在借助路燈辨認清楚方向後,便拎起那個裝有行李的手提袋,帶着魏爾倫站外走去。
在出去的途中,蘭波還短暫去了趟廁所,将那些紙質資料全部燒掉,灰燼沖進下水道裡。
尼斯是一座沿海城市,哪怕正逢戰時,貿易運輸的需求仍然很高,連帶交通也還算便利,不至于讓他們看見一個被炸得破破爛爛的站台。
不過,客流量的減少依舊是難以避免——譬如蘭波與魏爾倫所在的那列車廂就沒坐滿一半旅客,出站時也不感覺擁擠。
“叔叔已經告訴過他們車票的時間,他們許諾會安排人來接的。”
蘭波擡起手腕,看了眼手表。
為了配合這次任務的假身份,他的手表也更換成了價格稍貴、但邊緣有些磨損的機械表。
是有錢的父母幾年前送給摩蘭的生日禮物,而後者顯然十分珍惜,一直小心愛護它。
包括他與魏爾倫身上的穿衣風格也做了相應調整:哥哥更偏好淺色、弟弟則喜歡深色,布料大體價值中等偏高,手工縫制,但款式過時,有漿洗褪色的痕迹。
等快要走到火車站的門口時,他們果然發現有輛車停在不遠處,一位中年女性站在門邊,手裡舉着【歡迎庫什内爾兄弟】的紙牌。
“不要出聲,聽我說話就好。”
趁對方沒注意到他們前,蘭波迅速叮囑了魏爾倫一句,得到點頭的回應才擡腳迎上去。
“是貝桑阿姨嗎?”
蘭波彬彬有禮地向她淺鞠一躬,主動問好,“埃德蒙叔叔讓我和缪薩來的。”
“哎呀,多麼可愛的孩子!”
那位中年女性拿眼睛一掃蘭波與魏爾倫,立刻笑得格外開心;她将那塊紙牌收起來,一手拉開車門,一手攬住蘭波的肩膀,先讓他小心地彎腰坐進去。
“多麼漂亮!我簡直能從你們的眼睛裡窺見你們父母的美貌,哦,我由衷為他們的逝去感到悲傷,戰争就是一場殘忍的屠殺,不是嗎?不過不要緊,我保證你們即将擁有一個更美好的大家庭。”
在她還要去拉缪薩的胳膊時,面色冷淡的弟弟直接躲開了她的接觸,自己鑽進車裡,坐在哥哥摩蘭的身邊——以一種近乎緊貼着他的姿勢,表現得孤僻,但又格外依賴對方。
摩蘭輕輕摸了摸他腦袋,似乎在安撫對方那份無意識流露的焦躁。
“十分抱歉,貝桑阿姨。”
他向這位略顯尴尬的貝桑阿姨道歉,語氣溫和,十分不好意思。
“缪薩的性格就是這樣的,他不喜歡被别人觸碰。”
他說得十分誠懇,望過來的淺金眼眸更是漂亮得像被陽光照射的蜂蜜,讓貝桑阿姨的心情立刻又變得很好,擺了擺手便坐去副駕駛座上。
“沒關系,孩子總是需要更多的包容與理解。”
在那張胖胖的臉上,她笑得連眼睛也彎起來,叫人辨不清真正的情緒。
而這片愈發濃重而寂靜的深夜裡,唯有這輛轎車在路上飛馳,載着他們朝更偏僻的小鎮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