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馬剛剛經曆了他人生中最驚險的一分鐘。
因為誤判了現狀而離開了少主身邊,結果遇上了海嘯,少主舍命保衆人,幾近昏迷還被甩下船。
當他在船艙内目睹到這一幕的時候,他的心髒都要停跳了。
如果神裡绫人因為他的疏忽而沉入大海、死無全屍,隻剩下他一人苟活,那他可沒臉回去見绫華大小姐。
一瞬間他甚至産生了現在立刻跑去船頭跟着一起跳下去的沖動。
但這沒有實現。一是因為船體翻來覆去的根本不允許他自由移動,二是因為——有人替他這麼做了。
那個前一天還拿神裡绫華生病的事威脅少主的少女,毫不猶豫的跟着一起跳下了船。
不愧是敢威脅神裡绫人的存在,少女身手矯健的抓住少主跳入海中,一系列動作流暢的仿佛這段跳水已經被彩排過了無數次。
但不安也來源于此。他實在不覺得在這樣的海浪裡,憑一個沒有神之眼的姑娘能護住少主。
……不,說到底,她根本沒有必須救神裡绫人的理由。托馬能夠期待的,隻有納伊的良心和社奉行交出的籌碼在她心中的重要性了。
這樣的不安随着船的搖晃在胃裡絞動了近一分鐘,椿花護盾已經消散。托馬剩餘的理智阻止了他沖動行事,最終沒有頭腦發熱的跳入海中增加救援負擔。他思考着自家少主的意圖,支起火盾,為船上的人擋住了海嘯的餘波。
但火屬性和這不講理的大海實在不合。沒過幾秒,神之眼産生的那丁點火焰就被海水徹底澆滅。
幸而最大的那幾波浪潮已經過去,而另一個具有神之眼的乘客艾爾海森也接過元素盾的接力棒。于是,接着來匆匆去匆匆地火盾,翠綠色的光輝再度在船面上閃爍。
但艾爾海森放出元素的方式就要小氣得多。他僅對可能影響船體運行的重要部分和自身的數處支起了草元素,其他人被餘浪糊一臉則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内。
海面逐漸恢複平靜,船也幸運的沒有翻沒在大海中。偶爾有幾道雷暴落下,但那帶來的晃動遠沒有突如其來的海嘯猛烈,甚至讓一群幸存者感到一絲獨屬于雷之國度的親切。
艾爾海森來到船邊,看着船舷邊納伊留下的固定點。有些磨損的繩索拼命拉扯着似乎下一秒就要身首分離的船舷,其下則吊着搖搖欲墜的惹事精兼苦力包。
他觀察了一下情況,回憶起納伊曾提交的論文。
她使用的繩索是經處理的鍍層絕緣鋼芯,外部為了方便抓取而增加了纖維層,其最低破斷拉力能達到一百千牛,約10.2噸,在沒有猛烈晃動和受力的情況下,即使支撐兩個人的重量也還是相當輕松的。
繩子本身問題不大,但支撐點夠嗆。靠他一個人的腕力作為替代的支撐點有些危險。這種時候沒必要逞能,找人幫忙進行打撈救援吧。
确認完現狀,他看向同樣想要來拉人的托馬。“幫忙召集人手,救人。”
他們招來了幸存的幾個船員,選好固定樁,又拿來了捕撈網。托馬從船頭到船尾一來一去的時間,兩個落水者已經從海面探出濕漉漉的腦袋。
……太好了。
托馬終于松了口氣。
等他們将兩人拉上船,又搜索了一番是否有其他幸存者後,危機才終于解除。至此,距離魚人們剛開始襲擊不過二十分鐘,但所有人都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納伊狀态不好。稻妻的淺海極冷,深度約五十米的海域,海水溫度卻接近零點。她身上各處都帶着被海水泡腫的傷口和摔傷的烏青,嘴唇凍得發白,現在正抽着鼻子縮在船上稀少的幹燥棉被裡,活像個剛從至冬逃回溫帶的鹌鹑。
而她救上的大少爺則更加凄慘,除了活着之外,哪都不太健康。在船上受到的沖撞擊、元素力透支、失溫症、溺水導緻的短時間缺氧和輕度肺水腫一同引發了他近期為調查魔鱗病而積攢下的疲勞,他現在在床上發着燒,陷入了休克。
艾爾海森去用草元素給人治療了,也不知道情況如何。
但願在到離島之前這位大少爺的狀态能有好轉吧。
……好像還有什麼忘了。是什麼來着?
總覺得還挺重要的,但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納伊腦袋昏昏沉沉的靠在艙室的一角。她身體因為觸電而有些止不住的抖動,手指抽搐的像是在摁電報,似乎也有些發燒的症狀,腦子霧蒙蒙的,轉不動。
算了,先不思考了,身體需要休息。
她閉上眼,靠着薄薄的木闆和不算柔軟的被子。
船身随波浪搖晃,輕盈而悠揚。腦子卻混沌一片,無法入睡也無法醒來。她的靈魂反複于這截然相反的狀态中,仿佛墜入了另一汪海洋。
[來吧……來吧……]
似乎有誰在向她低語。并非從周身傳來的聲源,而是直接在腦内回蕩的,某種未知的聲音。
——那是海浪的餘波,是殘存的遺骸。
[成為我們……成為家人……]
似乎有誰拉住了她,雙手,雙腳都被禁锢住,令她無法動彈。
她被這力道牽引,沉入這聲音,沉入“祂們”。
世界随之一下子變得狹窄擁擠,幹渴感從喉間湧向四肢,一種沖動性的思維讓她想要拒絕陸地上的一切。
——沒有水分的空氣竟如此令人窒息。
地上是幹涸的、荒寂的孤島。她不該上浮。她應該下潛,下潛,不斷下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