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之前被魚人們包圍時沖撞而導緻的震動不同,這次的震蕩更為洶湧、猛烈。
“——啊!船——船——!快看海——!”
有誰發出不成句的叫喊,而納伊已經先一步的抓住了神裡绫人,一手則抓住了扶欄。沒有給人反應的時間,船身在眨眼間就傾斜到一個難以保持平衡的危險角度。
而調整好重心的納伊則全身發力伏在甲闆上,以防神裡绫人這個大型門票被突如其來的震動甩下船。
沒有時間讓神裡绫人道謝,水流再度變化了方向,這次船面向另一側傾倒而下。神裡绫人很快反手抓住納伊。這次換成他防止這個糟糕的威脅犯被抛下船了。
——正在發生什麼,将要發生什麼?
還沒等納伊想出一個答案,強烈的失重感再度襲來。
她努力保持自身平衡,一邊向船外望去。原本的海平面一下子被拉遠了數倍,仿佛突然增高了數十米般,雷雲密布的天空在船體的晃動之中無序搖擺着。
這是——
“是龍卷風——不,是海浪!浪——浪把船拖起來了!啊——哇啊啊啊啊啊啊!”
有誰發出了悲鳴,但很快被大海吞噬。整條船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放在手心中把玩,而惡劣的水流則不斷改變着受力點,嘗試着讓脆弱的船體在浪花中做出各種各樣的高難度動作。
每一次晃動,都有人因為這該死的慣性脫離船面。
納伊咬緊牙關,小心避開摔傷,迅速思考方法。
——能怎麼辦?怎麼解決?液氮?那種程度的結冰隻能欺負欺負魔物,根本沒法對付大海。風種?但現在它們離稻妻至少還有以千米為單位的距離,那不是依靠一點風場就能飛過去的——
眼前升起的厚重的浪潮,蓋住了她最後的一點思考。
“——。”
磅礴的水流帶着無可阻擋的氣勢襲向她們,而納伊隻能啞然的看着這一幕。
那是海嘯。
……為什麼?這之前有發現任何預兆嗎?海水渾濁、海面下沉、海流變化——明明沒有任何海嘯降臨前該有的變化。
不,不如說——這裡根本沒有讓這麼高浪層的海嘯的構成要素。
這突如其來的災厄,就仿佛惡劣的魔術師憑空變出的戲法般,讓人難以理清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現象的根源。
但同時,納伊又覺得,她應該是知道的。
——她應該知道這海嘯的由來。
刺耳的水聲中,她仿佛聽到了魚人們歡快的齊聲嘶鳴。
她終于想起了這句話的含義。
[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
[在它的居所拉萊耶,已死的——正在夢中等待]
……是召喚術。
魚人們的行動并非無腦的自殺。它們以自身的生命為祭品,召喚出了一部分深海之主的權能,引發了這場足以傾覆所有人的災難。
——它們的目的自始至終,都隻有讓社奉行當家神裡绫人永遠沉沒在海底。
而現在,白色巨浪夾着電光,以吞噬一切的氣勢向船上的所有人宣告他們的死刑。
浪潮大步跨過船舷,上升,形成一堵再怎麼仰頭都看不到頂的水牆。寓意着毀滅的波浪帶着足以傾覆一整個小島的壓強,以人類的力量絕對無法抗衡的巨大水流向船體撲來。
納伊呆呆的看着那浪濤。
高達數十米的海浪足以輕易的吞沒一座島嶼,而她手上并不存在能夠讓她從這約等于一兆噸TNT炸彈的勢能下存活下來的辦法。
——如果僅僅是人類的‘她’,納伊毫無疑問會死。
但如果,是‘祂’的話——
大腦瞬間搜索出那條對應咒語,曾經在降諸魔山中向父親學習的、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知識蹦上‘祂’的舌尖,蓄勢待發。
“Wgah'n elements……”
分裂感随着詠唱從身體中傳來,與此同時,自幼時被烙印在背後的某個痕迹發出警告般的尖銳疼痛。納伊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稀少的人性正被悄然撕裂,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冷漠的、神明的視野。
無法理解,無法贊同,這一行為毫無意義,應該停止——理性逐漸削弱,腦海中籠罩上一層奇異的嗡鳴聲。
但納伊已無心思考這些。
不能讓……死在這裡。
……她答應過他們的。
[我希望你,能作為一個普通人活下去。]
忽然,腦海裡響起了一個聲音,阻止了她發出更多的音節。
[我知道,這是個很任性的請求。但,把我……讓我的人性、我的觀念、我的道德,我的一切,成為束縛你的枷鎖,成為錨定你的标記。]
[帶着我們兩個的一切,作為一個普通人,活下去吧。]
“……納維恩,伊西塔。”
那一瞬間的恍惚,讓她錯過了最後抵禦浪潮的機會。
——最後,還是要她作為一個人類死去嗎。
納伊看着浪潮,隐隐綽綽間,那模糊的幻影似乎正凝望着她。
“……都不知道你們是不是在報複我了。”
幻影像是聽到了這小小的抱怨般,微微露出了個難得一見的苦笑,然後向她搖了搖頭。
——然後,納伊的眼前,一朵椿花徐徐綻開。
光潔平整的水色花瓣蓋住了整條船,它全力綻放着自己的生命,将她們護在身後。
這是——
納伊在一瞬間的恍惚後,立刻看向椿花的主人。
神裡绫人正努力調整着呼吸。他眼神死死的盯着海浪,臉色蒼白的仿佛一張一觸即碎的薄紙。
海流無情的壓下。花瓣在巨大的海水壓強下微微震蕩,但又立刻堅定的包裹住了整條船。
“……嗚っ”
細微的悲鳴從齒縫間漏出,納伊能感受到之前為了維持穩定而握住的神裡绫人的手上止不住的傳來顫抖。
海嘯毫無疑問正在摧殘着眼前的人——不,要說的話,面對這自保都要打個問号的災難,這根本不是依靠一個人的神之眼能抗衡的力量。
哪怕是受到神的注目的人,也不代表他們擁有和天災叫闆的能力。
更不用說,這場海難本就是魚人們刻意喚起的、僅屬于它們的‘神迹’。
但神裡绫人還在支撐着。
海浪層層疊起,發出怒吼,看不到盡頭。時間随着心跳加快被拉至無限,體感似乎已經超過了數分鐘,但實際隻過了區區十數秒。
護住貨船的椿花在這重壓下迅速破敗凋零,裂痕逐漸攀上花蕊,顯出分崩離析前的脆弱。
但神裡绫人還在支撐着。
——這個人,為什麼會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