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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小孩也比一團靈識方便些,況且……你有幾分像故人,他應當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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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比靈識方便,又什麼你我他應當喜歡,分明就是在說他自己是不是?因為自己像霓凰所以他才會收自己當徒弟?
不對不對,沐風澤思及此處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自己進一念中的時候仍是一團靈識,鶠遲難道能透過那團霧氣看出她長得像霓凰?
……說不定能。
沐風澤不知道怎麼回事覺得心中有些酸楚,而且就算不能通過靈識看到樣貌,那後來的什麼“揚靈,你來啦”,什麼“揚靈,一念中的時間太長了,我很高興收了你這個徒弟。”那個時候他就看出自己像霓凰了吧。
其實這些看似是傾訴自己孤獨的話,是對霓凰說的吧,嘴裡口口聲聲喊什麼揚靈揚靈,其實他根本就是想喊自己霓凰吧,甚至可能跟阿遲一樣,想更進一步喊自己阿凰!
自己在他眼裡、在阿遲眼裡,原來竟然是這樣的角色嗎?
這樣一來,鶠遲在一念中态度的緩和,和阿遲對她一上來的依賴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他們倆怕是都沒把沐風澤當做沐風澤,而是将沐風澤當做了霓凰。
那麼身為鶠遲徒弟的茜草和卯頸是不是也知道這件事,他們是不是也沒有将自己當成沐風澤?紅娘呢?自己到栖梧林這件事到底是偶然還是精心計算?
自己究竟是因為摸了那狻猊的腦袋誤闖入栖梧林的,還是别人早有預謀,隻因她那與霓凰過度相似的臉?
他們對自己的師徒之情、同門之誼有幾分真心,還是說完全沒有?
沐風澤思緒一下子混亂不已,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這一切似乎都是謊言的感受,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甚至自己進入這小世界中,是不是也是預謀?
她不知道答案。
就在這時,鏡中的霓凰已經完成那豔麗紋路的最後一筆,複而又站起來,為自己穿戴好最後的甲胄。
甲胄沉重壓在她許久未曾揮舞兵器、騎馬奔走的身體上,在她身體内的沐風澤都覺得,這應當是有些吃力的。
但霓凰卻毫無遲疑也似乎沒有一點吃力地拿起倚在牆邊的眉尖長刀,大步走出了屋門。
她出門之前,瞥了一眼桌上白玉的硯滴,那硯滴靜靜地立在那,像是一團将要融化的雪。
待到霓凰大步踏出了院門,沐風澤才知道這院外竟站滿了烏壓壓的人。
所有人都披甲執器,神情肅穆,眼神跟随着站在他們面前,臉上畫着奇怪妖冶花紋的當今離國天子。
敵軍兵臨邺城下,所有人都沒有了退縮的餘地。
霓凰是去完成這最後一戰的,這或許不是一場期待着勝利的戰争,霓凰所圖的可能隻是這依靠山勢的邺城背後大開的另一道城門的安穩——她要安穩地讓這城中所有人都逃出去。
除了她自己還有眼前的兵将們。
這話沒有人會講,但立在此處就都已心知肚明。
翻身上馬的霓凰動作熟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無數兵卒才突然憶起,在這位天子還是帝女的時候,騎馬打獵、戰場練兵都是她生活裡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單手握緊眉尖長刀的霓凰未曾言語,回正了馬身,靜靜立在了臉頰上有着一點血污的衛國将軍身邊,将軍突然振起雙臂,手中繡着離國大字的戰旗在寂靜的小院門口飛舞。
修建這道觀的人将道觀修建在這清幽之所,當然圖的是清淨,肯定未曾想過有一天,一群身上滿是血污的人,會立在這門口,一起發出震天的喊聲——“殺!”
非主動之殺,被動、不得不選擇的殺。
這樣的号令,在略顯淩亂的人群腳步聲與馬蹄聲踏響中,顯出些悲涼來。
沐風澤想起自己讀過的話本,戰前會喊什麼不勝不還,此處戰役哪有什麼不勝不還,不過都是去慷慨赴死。
一時間沐風澤竟忘了剛剛在屋裡懷疑真情的那些是是非非,不再去關注那些小兒女的情長,心随着這肅穆悲涼的氣氛擰緊起來。
雖說她也是仙界眼裡的芸芸衆生,不過天地一粒塵埃,但人間所懷有的家國情懷是她雖有但模糊的,時間的漫長有的時候會讓很多東西變得模糊不堪,人類的生命看起來短暫,但實則愛恨情仇,嗔癡癫瘋都是人才能盡情體會的。
因為短暫,所以會加倍珍惜;因為短暫,所以愛才更加可貴。
小兒女之愛,家國之愛,愛自己的親人,愛别人的情人,愛天下的百姓,願意為之付出生命,這種震撼心靈的愛,正在震顫着沐風澤的心。
往前是無邊的血海,身後是家人與朋友,沒有人後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