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膳新宰了一隻羊,早早腌膻熏烤,片好肉片用翠綠的青葉做底鋪了好大一圈。
“夏燥實則不該吃羊,但你身子不舒坦吃些無妨。”
這話一出,崔雪朝愣愣眼,反應過來是在說她葵水的私隐,一下臊紅臉。很想回頭瞪萬姑姑等宮人,卻按捺下。不動還好,一動就戳穿了那層窗紗。
她鎮定地道聲謝,一副經曆過大場面的坦然神态。
袁望眼眸自有落點,看她頰容上的女兒紅,看她細嚼慢咽時一鼓一鼓的腮幫子,看她吃到心儀的東西時燦亮的眼眸,真是何處不可愛!
秀色可餐,餐亦可餐。
她很懂禮尚往來的道理,自己給她夾羊肉,她吃過,三兩筷後主動夾起一小節脆藕,目光征詢。他從善如流地點頭,脆藕經曆過千山萬水送到嘴裡,滋味妙極了。
他品出了這種不由宮人布菜的美。
夾了口感豐腴的魚腹肉給她,她回贈一碗羹湯,一頓飯彼此忙活得不可開交,卻吃到這頓飯的全部精華。
宮人撤膳。
袁望用竹鹽細緻地把自己每一顆牙齒打理得清香潔淨,殿内走了幾圈,這是她平時起居所在,看椅子能想象她坐在上面垂問宮務的身影,看屏風能想象夜幕四合燈影錯落,屏風何其有幸映照到她婉約柔美的身影....她的床,她的妝台,她的對鏡,她的針線小籮
才幾日不見,萬壽宮處處是她留下的痕迹。
六月初六...這分别未免也太長了,禮部怎麼辦的差事?
腳步聲出現在身後,袁望收回戀戀不舍的姿态,從容坐上圈椅,擲地有聲:“阿朝,做朕的皇後吧!”
崔雪朝頓了頓,“謝陛下垂愛,臣女不想做皇後。”
“做朕的皇後不好嗎?”
早前應承的是賢妃賢貴妃,眼下變卦讓她做皇後,是有些得寸進尺。
可是,她是他情道開竅後的唯一,兩個人做名正言順的夫妻,至尊至貴的帝後,青史留名寝眠陵葬長久在一起,不好嗎?
崔雪朝沒有被他含情帶愛的說辭給繞昏頭,格外清醒地往他對面的方向坐定:“論家世門第才貌品行,高二姑娘是衆秀女中的一等一,陛下您放着她不選,偏要選臣女,不怕百官非議您的英明?”
“陛下是天子,天子不能全由着自己的性子,不然全天下的臣民會說是臣女狐媚,臣女承受不起此等罪名。”
袁望久久地凝視她的臉,她的推拒雲淡風輕,一字一句全是不要做他的妻子。在她眼中,做他的妻子好像是什麼彌天大錯,“妃和妾,有什麼分别?”
是,妃與妾有什麼分别呢。
那,此刻的兩人又與月湖時有什麼分别?
同樣的他對她不懷好意,但她依舊守心如玉。難道入萬壽宮住了幾日,不曾相會碰面,他是突然被什麼東西上身愛她如癡如狂了嗎?
必有隐情,但她懶得質問。
“天家妾自然不同尋常。”
崔雪朝道。
一道旨意發至崔家,她又能如何?
隻是月湖邊他以崔二姑娘言論牽涉崔家滿門,讓她畏懼疏離,不肯親近。好不容易尋到崔夫人做餌,這才勉強遮掩不提。
“其實,讓你為後,另有隐情。”
遣退近前伺候的宮人,他屈尊挪至她下手位置,“江山污濁太久,朕有心以鐵腕治國拔出前朝凅疾。隻是世家尾大不掉,總奉仁政寬法。高家乃世家之首,新朝入王都時立下重功,門下臣僚把持朝政,朕時常覺得有心無力。”
帝後一體,若真立高二姑娘為後,高家權勢更上一層樓。
來日誕下大乾第一位嫡子,後戚勢力比皇帝還要深廣!
說起這些,他的聲音藏着刀鋒利刃,未雨綢缪的心腸容不得任何挑釁皇權的影子。
崔雪朝如願松口氣,這才是男人的真心,和情愛無關,隻有權力。
又為何擇了她呢?
她姓崔,父親因前朝舊事,一頭觸柱的直臣變成持穩守成的純臣。加之與前朝有恨,新帝革政少有反駁,父親贊許新帝的政論又是中堂除高首輔之外最能幹可信賴托付的文臣肱骨。
如此天然的制衡局面,棄之可惜。
“臣女不通外務,若能為陛下分憂,責無旁貸。”
她答應了!
乾元帝先是一喜,繼而迅速冷靜下來,想從她表情中看出不悅,可惜沒有,好似真的是想通了。
隻論愛和情,她不松口,思及此,袁望怅惘,她的不心動太過絕情。但牽涉家族權柄,各方勢力,她又願意,理智至上的姑娘并不小情小愛,那放她出宮便不必擔心她會被人拐走!
至于他主動提及前朝勢力,古來說女子不得幹政,呵呵,他是皇帝,她是他未來的皇後,他們會有嫡子,或許會是太子,再有女兒封為公主出降臣下,家與朝政密不可分。不得幹政?天大的笑話。
正事說罷,彼此沉默地幹坐一會兒。
反正都挨得這般近了。
袁望瞄一眼她白淨的側臉,秀氣的瓊鼻,似漢白玉造的仕女頸,藏在衣衫的巨峰,绮麗路往下是她的腹和腰,那日貼在他邦硬的肌肉上,觸感柔軟得他險些化了。毫不誇張的說,這幾日刻意冷淡不見她又思念如狂時,總默默回溯一番當時的滋味。
最為绮念入夢過的一處...他望向不抹口脂卻紅澤的唇,“阿朝......”
“陛下,快到未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