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雪朝不敢側目,唇邊卻抿起彎彎的笑弧:“大人為人謙遜,陛下很看重您呢。”
魏亭卻有些摸不着頭腦。
陛下對他寄予厚望,常會苛責訓誡,過後又指點他該如何辦差。似今日他隻是舞了槍沒回話,陛下就不高興了。真是奇怪。
“君在上,臣民在下,隻求不會辜負陛下厚望。”
因這話,崔雪朝看他一眼,魏亭亦回眸,相視一笑。
魏亭看她走遠,鼓鼓臉頰,一回頭瞧見魏老夫人眼巴巴望着這處,那殷切盼孫媳婦的眼神,瞬間吹得魏亭臉燥。
“大哥,你喜歡那位姑娘嗎?她是哪家的,幾歲了?”
魏亭:“崔家,西陵崔家的貴女,年歲未問過。”
至于喜歡不喜歡,他抿了抿唇:“陛下覺得她對我有些好感。”
陛下覺得?這孩子提及男女之情,總是蠻憨。
魏老夫人是農村老婦一朝翻身成了望京的人上人,骨子裡對城中人家畏懼:“看她與你說話時總笑着,眼窩裡亮晶晶的,不像個挑剔的尖兒。阿豆,你多跟人家處處,得時機也與她老子娘說句話。若是瞧不上咱們,可不得委屈了自己。”
魏亭說是。
說起崔家的門第,他還有些混沌。
上了心,自然要多方打聽。
崔大人舊朝為奸佞構陷入獄,僥幸活命,帶着妻女南下。
後來幾年居于外埠,崔夫人亡于難産,現在崔府後院的女主人是個側房,是原配的堂家阿妹。至于崔家長女...
“前朝時西陵崔氏之女與淮西辜氏之女并稱玉京雙姝,以閨閣之範的名頭在西遊博川開過一家女學。末帝登基,那位淮西女進宮不足一日便懸了梁。聽聞崔氏女南下途中匆匆嫁了一戶商賈。”
“陛下大選,不知禮部哪個昏頭貨想讨好崔次輔,把和離後的崔氏女提了上去。”
“旁家女子清白之身,隻是出身偏低。這位流于亂世,正經人家再不拘小節也怕陳年舊故。”
“落選做個宮室領事姑姑,亦或陛下不忘崔家,作配某個四五品的閑官,不外如是。”
這些話是魏老夫人從旁家夫人那裡打聽到,轉給孫兒聽,見他不語,擔憂道:“亂年世道,誰家沒個心酸的事兒。阿豆,咱家不會看不起這位崔姑娘,你若是喜歡想娶人家做妻子,心裡不能哽着刺兒,一定得想清楚!”
魏亭憶起崔家姑娘與他說話時含蓄三分羞澀的眉眼,跟魏老夫人說自己隻會心疼魏家姑娘的經曆,絕不會嫌棄她!
巡獵最後一日
昨夜陛下禦言準允女子随行,口子一松,湯泉宮的秀女們與家中兄弟姊妹們一起入林。
獵場内的氣氛比之前兩日熱鬧許多,偶有驚喜歡呼之音順風刮來,崔雪朝輕輕驅策馬腹,隻是閑散地走動,不曾奔獵。
雖是陛下旨意允許崔氏女随行,但護衛内監等加起來足有百十來号人,她在其中并不分明,落在後邊,意趣地看着林中草木。
身側過來一人,魏亭遞來一支女弓,“這是我昨日尋來的,你試試手感。”
崔雪朝作勢用力拉了一下,可惜隻淺淺彎了一點弧度:“我力氣不大,怕是擾了大人興緻。”
“無礙,正好我箭術不佳,争不過其他人。”
兩人索性下馬,齊肩走着,看看能不能撞運遇上落單的獵物。
不說話氣氛古怪,魏亭冥思苦想,“聽說你嫁過人?”
崔雪朝駐足看他,故作的羞容淡去,“大人很介懷我曾婚嫁的經曆?”
魏亭說不是,“隻是好奇。”
這就有些不知分寸了。
若他們真有來日,知根知底生出夫妻情分,前塵往事在胡榻間成了溫情的緣頭。目下隻匆匆幾面,卻這般刺人難堪,細究起來,未必不是拒絕自己。
她總覺得似他這般好拿捏些,如此看來,直來直去的性情能一肘
把自己頂出二裡外。
“我十六投了河東軍,從一小兵做起。攻王都時,有一簇死士埋伏在宮城夾道意圖對陛下不利,我恰好為陛下擋了一箭,這才得封侯爵。”
魏亭在佳人目光下語調越來越低,“我說這些,不是為了炫耀,隻想告訴你,生死走過...”你嫁過人,并非很要緊的事情。
可惜最重要的話剛在嘴邊,就被一道如雷蹄聲踏得稀碎。
二人同時回頭。
飛箭入林,隐有振翅落下的聲音。
乾元帝一馬當先沖至眼前,魏亭收起神色,恭敬拱手問禮:“臣去為陛下尋回獵物。”
崔雪朝隐約猜測魏亭方才是要同自己說什麼,正要跟着一并離去,隻是利落下馬的乾元帝一個輕淡的目光投來,頓時僵住不敢動了。
“你磨磨蹭蹭落在最後,是為了跟魏亭說話?”
崔雪朝自然不會說是:“臣女隻是不擅騎射,不敢馳缰以免沖撞陛下。”
碎葉窸窣不停,陛下沖她走來,崔雪朝越發垂下腦袋不敢亂看。
袁望巴巴杵到她身邊,眼睛不經意盯上她桃圓的腚,急忙錯開眼:“你站直身子說話。”
“是。”
“總是太忙不曾與你說話。”
他忖了下語氣,緩聲道:“心不要太急。”
崔雪朝一頭霧水,思緒轉了下,恍然大悟,陛下是看明白她對魏亭的打算,有意來提點自己。
“臣女記下了。”或許會賜婚?賜婚好呀,有陛下賜婚的體面,她進魏家會少許多閑言碎語。
沉默幾許
又聽見君音清越:“你怎麼不看朕?”
這是她能看的嗎?
崔雪朝頂着錯綜心跳漫漫向上看去。
昨夜高台帝威深寒,她總怕一不小心犯天顔被捆成蹄膀,故而沒看清帝王的尊容。
此番看清了,心口一窒。
太過鋒芒外現的一張臉,耳畔突然響起某位秀女嘀咕過的話,河東袁氏祖上曾和胡部融過血,後代的男子均承幾分馴氣。
他亦是俊美的,非雅韻的風流,眉心至鼻尖孤高似壁,橫添犀利與兇橫,眼睛長而狹是标緻的丹鳳眼,直勾勾看着你時,侵略氣和壓迫感到了極緻,帶着刻薄寡恩的鋒利。
“朕好看嗎?”
崔雪朝慌神斂下視線:“陛下恕罪,臣女無意冒犯......”
嘚嘚蹄聲又起,崔荷歡呼雀躍的身影出現在長林斜道上。
袁望有些不甘心,“你還沒回朕的問話呢。朕這副長相,你覺得好看嗎?”
“臣女...”
“陛下,臣尋到獵物了!!!”
魏亭的聲音就在兩步之外。
“陛下,臣女獵到一隻山狐!”
瞧瞧瞧瞧,乾元帝看着一左一右的兩人,鳳眸中的溫情消散如煙,“多般配的一對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