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雪朝含蓄地打個呵欠,困倦的眼裡泛起淚花。
安勇侯的槍耍得真帶勁,就是晃得眼睛發昏,更想睡覺了。
不過在魏侯爺展示完自己的英姿後,崔雪朝立時浮現崇拜的小女兒神态。
乾元帝斜一眼雄孔雀似的魏亭,沉默地聽完高家二女對他的吹捧和隐晦愛意。
“高卿如姜如桂,你這女兒倒和你不太一樣。”
“朕忙于政事,不曾垂問宮人,高二姑娘住得可還習慣?”
高二姑娘腼腆一笑:“初時.....幸而有同屋秀女......雅課清苦,我本......”
乾元帝心不在焉地聽着。
繁瑣異常的女兒家小話,高首輔偶爾插一嘴‘陛下莫怪’,某句話後,他突然冷了神色:“倒是宮規森嚴委屈了你。”
那端崔雪朝被崔荷拉着站到魏亭桌前,那裡已經圍了好幾個秀女在,她們兩個過去并不明顯,乾元帝周身俶爾泛起冷意。
高二姑娘還愣着,高首輔已跪下請罪,看父親如此,女兒唰得白了臉腿軟地跪下:“陛下恕罪,臣女說錯話了。”
天子發怒,火熱的篝火場瞬間靜得聽不到聲音,氣氛凝滞,乾元帝見崔雪朝微蹙眉峰似有畏懼地将自己藏在魏亭身後,握在身後的拳頭攥緊,語氣卻格外輕描淡寫:“高卿請起,隻是一時叙話,不必太過緊張。”
“崔卿何在?”
崔舉立時攆步而來:“微臣在。”
“此次巡獵,聽聞崔卿之女騎術甚佳,讨了鄉君的封号,崔卿教女有方,人在何處,上前來給朕看看。”
灰溜溜退下的高氏父女聞言齊齊臉色難看起來。
再沒有比眼下這般還難堪的懸殊對待了。
“父親,女兒不是有意要提魏家姑娘一事......”
高首輔面容很快恢複一貫的從容,回到長案坐定,聲如蚊響:“有意也罷無心也好,錯便是錯。陛下心思難測,稍有不對立時就會發作,你僥幸沾了家門光不受懲戒,往後定要謹言慎行!”
他看着高台上陛下和顔悅色地與崔家人說話,何嘗不知這也是陛下把持朝堂的制衡手段。
看來崔氏要出一個貴妃了。
“回宮之後,管住自己的脾氣,尤其是在崔氏女面前。”
高二姑娘眼底含淚,屈辱地應是,擡眼時,咬牙切齒地瞪着崔二笑成一朵煩人的桃花。
“陛下所言當真?”崔荷緊張又激動:“當真任由臣女挑選明日一同入林的人嗎?”
“朕乃天子,一言九鼎,你騎術不俗,不須拘泥于長原之地。聽你話音,已有意中人選?朕見你方才與魏亭相談甚歡,可是選中了他?”
崔荷急忙擺手,下意識瞥眼長姐的方向:“方才...”
崔雪朝擡眼淡淡看她,崔荷瞬間冷靜下來:“方才隻是路過,不曾相談。我...我...”她大着膽子觑天顔,帝王眼眸如鷹似狼,她心頭發顫:“我......”
“魏亭呢?”
魏亭很快過來請禮。
乾元帝看他起身後眼睛不老實地看了好幾回崔雪朝的方向,心裡冷哼:“耍了槍怎麼不來朕面前讨賞?是在等朕請你來?”
魏亭說不敢:“雕蟲小技,給諸位添個興緻,哪裡有臉跟陛下讨封賞。”
聽見沒?雕蟲小技。
乾元帝稍滿意些:“這是崔卿家的兩位女兒,正好來了,彼此打聲招呼吧。”
“兩位姑娘安好。”
“安勇侯安好。”
“魏大人安好。”
崔雪朝矜持地抿唇淺笑,柔麗的面容因一笑刹那灼灼奪目。
魏亭莫名臉紅,心虛地眨眨眼睛不敢多看她。
陛下說崔家長女是對自己有意才會請他指點箭術....真的嗎?
近在咫尺的兩人眉眼似蜻蜓點水般觸碰,乾元帝忍住波瀾的怒氣。
昨日的乾元帝是為臣下不通情竅而主動創造機會的乾元帝,今日的乾元帝是為臣下略懂情意而心生怒意的乾元帝。
乾元帝目光森冷,想起幼時被祖父橫搶溺死在眼前的狸奴,呼吸微緊,一時口不擇言:“魏亭昨日大宴輸了箭籌,兩位姑娘怕是都瞧見了吧?”
崔氏兩女不知他何意,慎而又慎地垂眸不語。
隻覺得這聲音冷得挂了冰碴,方才還溫和細語如沐春風,怎麼一轉眼就如此,像是什麼人開罪了他?
“你們給他面子,朕卻得為他解釋一番。他箭術不行,槍也學得一般,差事辦得馬馬虎虎,但勝在忠心,朕不願旁人小瞧了他。”
童公公聽得膽寒,究竟是擡臉還是明褒暗貶呢?
崔雪朝不知是不是自己聽錯了,總覺得這位陛下話裡話外不像表面聽起來那般在給安勇侯維護?
而且,是錯覺嗎?帝王的目光如山落在她身上,崔雪朝被盯得頭皮發麻,脖頸後無意露出的肌膚莫名熱得發燥。
“臣謝陛下為臣美言。臣深知武藝不出衆,往後定當勤勉。”
乾元帝深吸一口氣,方寸之間,衆人又兢兢戰戰,他太明白自己鐵腕并不适合顯露在姑娘家面前。
朕知曉她的心意,秀女選很快結束,他隻是想等到那時候再表态罷了,崔雪朝就不能耐心一些嗎?
他自诩不是個拈酸的小心眼。
崔雪朝大約是一時被魏亭那張臉給哄了。
不能怪她。
思及此,又覺得自己小題大做。
崔雪朝不過是稍稍外露對他的愛慕,自己怎就如此牽動心腸?
他看着崔雪朝漸行漸遠的背影,凝眉深思。
論樣貌,呵,她...确實很合他眼緣,自己生得眉眼冷厲,數年征戰越發森寒,便越發不喜歡如高氏女那般嬌豔的,俗不可耐。
論家世,呵,崔家不輸高家太多。
論性情,沉淡如淵靜處可愛,慎獨高潔,不欺暗室。
論生平...有過一段婚緣是什麼不可饒恕的大事嗎?她的性情自然該有一番閱世。
突然,乾元帝眼眸凝定。
她走起路來怎麼屁股一扭一扭的?
袁望像隻圈地為王的惡狼迅速逡巡一圈,見無人盯着崔家長女,這才放心。
便是朕在這裡護着,也不該這般放心吧!
又想崔雪朝這番舉動若是故意給他看,心尖上一簇簇地冒火。
冷靜片刻,“崔卿教女有方,朕心甚悅,明日是巡獵最後一日,特允安勇侯與崔氏女随駕而行。”
山林狩獵信馬由缰,持弓飛箭,屆時崔雪朝必然能看到魏亭除了臉一無是處。
恭敬地退下高台,如芒在背,崔雪朝後背沁出一層細密的汗。
燈影綽約,美人垂眸,魏亭看她颦眉:“陛下威重,隻在政事之間,你不必這般緊張。”
前朝混沌,新帝若沒有雷霆手段,如何能有今日的海宴太平?隻是心裡敬佩帝王,卻不會有親之愛之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