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隻要離開玉京,天高海闊,誰也不能害你!”
記憶停滞,車馬停了。
崔雪朝聽到管家請禮的聲音。
玉京成了望京,阿娘,江山更疊,這座城卻依舊不肯放過您的女兒呢。
崔雪朝歎惋,轉瞬又收回思緒,扶着阿屏的胳膊下了馬車。
威嚴崔府門前煊赫數人,被圍在中間的是她的父親。站在他身側正用帕子擦拭眼角的婦人,是父親側室趙柔娘,論輩分,也是崔雪朝的姨娘。
崔雪朝耳畔恍惚,一瞬想起阿娘臨終前的叮咛。
“勿要怪她,她是個苦命人。”
“阿朝,你總算回來了!”
趙柔娘快步下了台階,止住崔雪朝彎膝的行禮:“千盼萬想,一家子就等你回來團圓呢!快快進家,廚下已經擺了你愛吃的飯菜.....”
崔舉身着常服,凝視女兒眉眼,一年未見,好像這孩子長高了些。
“路上還平順?”
“一路都好。”
崔雪朝應道。
“大姐姐!”
“姐姐。”
院中一前一後迎上兩人,清純明媚的是崔荷,腼腆男孩是六歲的崔鼎。
崔雪朝笑得端莊:“又長大了。”
“這兩個皮猴整日在家沒正經事兒做,除了吃就是睡,光長個頭了!”
趙柔娘适時開口。
“阿朝姐姐,田莊大嗎?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嗎?那裡的景緻美不美?”
崔荷黃莺似的問個不停:“這回來,你住幾天?走前能帶着我一塊去嗎?家裡悶得要死,我都快要憋發黴了!”
趙柔娘心裡惴惴,偷摸瞧眼崔雪朝的臉色,可惜對方連眉都不曾動下,笑痕像刻在頰容。
“多大的人了,說話這般沒規矩!這是你姐姐的家,回了家還走什麼?你女課成績不好,隻惦記着玩,仔細你父親罰你!”
順勢回眸,見老爺在二女告饒的聲語中緩了眉頭,這才松口氣。
崔雪朝間或開口應一兩聲,配合着熱鬧地進了花廳。
*
入夜的更漏咚地撞響
内監大官童公公進了通政殿。
“陛下,安勇侯歸京,此時已在殿外候着了。”
乾元帝眼神不離禦桌,随手揮了下,“讓他進來回話。”
魏亭跟在内監身後,恭敬地弓腰進殿磕頭,“臣魏亭給陛下請安。”
聽音,乾元帝袁望擡起眼眸。
看着地上規矩跪着的人,猶存鋒芒的眼底閃過一絲笑意:“起吧。什麼時候到的?家眷都安頓好了?”
魏亭笑了笑:“回陛下,過京西時耽擱了會兒,傍晚進的城。陛下賞給微臣的宅子又大又闊氣,臣家中親眷見了笑得合不攏嘴。臣臨走前托臣一定要給陛下好好磕頭謝恩呢!”說着,又要撩擺下跪。
乾元帝随手擲出根毛筆,“賣什麼乖?且站着吧。”
“臣遵命。”
君臣叙過閑話,轉論政事。
“京西重鎮,陛下所憂,确有其事。”
魏亭正色回禀:“臣行至官渡口前已派小船心腹改裝潛入......”
子時至,殿内聲響稍停。
乾元帝閉眼歇了幾息,再睜眼時眼底積慮褪去幾分,“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府歇着吧。”
視線一轉停在桌角某個厚實的冊本上,語氣揶揄:“百官提議大開選秀,朕已準允。趁着這次良機,若是看上某家貴女,朕下旨為你指婚。”
魏亭:“陛下後宮空懸,還是先緊着給您選吧,臣不着急。”
“你再不急,隻怕魏老夫人得撞宮門來朕跟前哭告了。”乾元帝揮手讓他退下:“回去給老夫人安安心,你的親事朕不會忘。”
魏亭笑過,拱手退下。
殿内一時靜谧下來。
時辰不早,乾元帝暫放政事,取過禮部整理好的秀女名冊随手翻起來。
名冊照着各家家主官位排序,翻過前幾頁,乾元帝頓了下。
百官提議選秀,左右選秀封後納妃是籠絡制衡朝堂與世家的手段,他順水推舟允了。
倒是這遞上來的名冊怪有意思。
厚厚一本,放眼望去,字裡行間滿滿的求權勢尊貴。
有世家旁支姑娘匆忙記在主家名下,有十三四五還沒長成的青毛稚女,眼前這個更淵源,竟還是個和離的!
袁望轉而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前朝末帝晚年懶于政事,大興土木建雲鹿台,尋覓天下美色供其玩樂。望京高門後院風聲鶴唳,生怕家中未出閣的女子遭禍,要麼送去尼姑庵要麼匆忙尋人家嫁了。
可惜末帝瘋魔,凡有容色出衆的,管她出身高低,臣妻也罷庵娘也好,統統捉至雲鹿台。
那幾年帝都家家女子頭上懸着利刃,逃了的被追兵驅擄生死未蔔。沒跑的,被沖進門的監禦官獻出,過不了幾日屍首出現在亂葬墳。
這也導緻今次選秀,各家高門人選緊缺。為表忠心為家族青雲之路,世家費盡心機,成為秀女的門檻也就越來越低。
禮部禮官登記時思量過。
有過一段姻緣又如何?已然和離,前塵往事一幹二淨。至少這位崔家大姑娘是崔家嫡親嫡血,當朝中堂次輔,身居高位,不能得罪,必須讨好!
乾元帝不必垂詢便知底下官吏的心思。
他未紅筆劃去這位和離過的,有些經曆也無甚,入不得宮,作配某個有功臣下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