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太子太傅秦崇禮,雖孫輩年幼,但自身年尾就将滿六十,已是耳順之年。
兩日坎坷流放路,前一晚在桃園驿又熬了一夜,秦崇禮在三橋驿的這一夜睡得極沉,沉到即便睡前在心中警醒無數次,第二日在聽到院外動靜時依然沒辦法第一時間爬起來。
還好,旁邊兒媳楚秀蘭反應極快,一巴掌就把兒子拍了起來。孫兒浩陽也機警,前一刻睡得還像小豬,下一瞬眼都沒全睜開就如野豬一樣竄了出去,按着之前的計劃将昨晚設下的警備陷阱丢回了遠處的雜物堆裡。
至此,秦崇禮才剛剛扶腰坐起。
早晨放的飯依舊是黑麸皮餅子就溫水,不管口感如何,能吃上幹的總好過流放第一日晚上的渾濁粥水。
江蕪泡餅子撈麸皮的動作又娴熟了些,隻是比起昨晚又多了幾分焦急。早晨的時間趕,随時可能被通知出發是其因之一,之二……便是那年輕衙役還沒帶回譚望關于木闆車的回複。若是沒車,無論是背還是抱,杜姑娘身上的傷都免不得要受摩擦……
前一日,江蕪一直等到老師他們來,才讓小浩陽從雜物堆那兒摸來兩小塊木頭,又用之前那位婆婆第二次拿來的布條給杜引歲那條似乎折了骨的腿做了些固定。不過礙于材料和技術,隻能做簡單的固定,若是沒車,肯定經不得一整日的折騰。
這邊兒江蕪心裡發急,連麸皮都沒心思嚼,幾下就吞了。
另一邊兒秦崇禮掰着今日的黑面餅子,還沒吃呢,卻是砸吧了兩下嘴,猶豫自語道:“我這味覺是不是有點問題,昨天吃餅覺得有點兒鹹,今天怎麼還沒吃都覺得有點兒甜呢?”
“咳……噗……咳咳”
“慢點吃,好好嚼。”秦崇禮也顧不得自己什麼甜啊鹹的,趕緊伸手給嗆出眼淚的孫子拍了拍背,又端起水碗遞,“喝點水順順。”
秦浩陽低着頭喝了一口,壓下了嗓中癢意,心虛把碗遞回道:“祖父也喝。”
孩子的心意,秦崇禮虛虛地抿了一小口,而後又砸吧了一下:“這水怎麼也有點甜……”
“咳咳咳……”
秦崇禮再次伸手給孫子拍背:“……你這孩子怎麼老嗆呢,喝水都嗆?”
可憐小小年紀的秦浩陽,背後受着祖父愛的重拍,小腿還得接收妹妹“愛”的指示。
“祖父,我沒事。”秦浩陽縮了縮被小團子掐了又掐的小腿,硬着頭皮編話道,“祖父可能是心裡苦,所以吃什麼都有些甜……”
秦崇禮:“……”
屋中餘衆:“……”
最怕小孩子瞎說什麼大實話。
秦崇禮忍着沒一巴掌把孫子拍遠點,縮回手開始掰餅子。
“昨天的餅應該是放了少許的鹽。”楚秀蘭打破了一下尴尬的氣氛,然後搶在掰餅的公爹前頭把自己的餅掰了,而後擋住了公爹還想給兩個小的分餅的手,“爹,今天要走一日的路,你把自己的餅吃了。兩個小的回頭走不動了還得靠你拉扯,我這裡留半個餅,回頭路上餓了再分。”
秦崇禮不大願意,但是兒媳推自己手的力道實在有些大,讓他想起了昨晚推餅時直接被兒媳推牆上去了的事兒……這塞餅的手就有點兒猶豫了。
楚秀蘭擋完公爹,轉頭看了一眼旁邊已經小聲了很多的咕噜噜,頓了頓還是從準備早上吃的那半塊餅上掰了一小塊下來,輕聲喚道:“江蕪……”
被點名的女子一下子闆直了身,這回卻是沒敢回頭。
杜姑娘,是她的責任,卻不該是老師一家的責任。他們這一個巴掌小的餅,還要支撐一整個白日……
楚秀蘭喚了幾聲,見小姑娘的背越闆越直,直得都有點兒發僵了也沒轉頭看自己的意思,也就收了聲。隻是到底那一小塊餅也沒吃,而是和留着的半塊包在了一起收着了。等路上不行的時候,再拿過去吧。
倒不是楚秀蘭看不起江蕪,覺得她會不行。實在是昨晚到今早,大頭的吃食江蕪都分給了躺着的杜姑娘,人就吃了點兒麸皮,要不是昨晚來了第二回水,江蕪連水都沒打算喝,這麼一直下去鐵打的人也扛不住。楚秀蘭倒是想勸,但是有的人看起來就是不撞南牆不聽話的。
楚秀蘭看着自家團在一起一邊啃餅子一邊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什麼的小家夥,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隻希望這個南牆不會撞得太晚,不然到後面怕是自己和公爹想省也未必能省出多少來拉她一把。
這頭秦家人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殊不知這屋裡,也有人在擔心着他們。
也許靈魂不需要睡眠,反正一夜未睡的杜引歲還精神得很,這會兒喝着已經開始熟悉的糊糊,心情還怪好的。
不管前路如何,她活過了昨晚!活過了那該死的毒藥命定的歸西時刻!
感謝老天總算長了一次眼,雖然奪走了她末世七年的積蓄,但是好歹留下了她增強的嗅覺和體質。昨夜子時疼是疼得狠了,但是同時也讓她發現了抑制疼痛,甚至可能是抑制毒性的關鍵。
好吧,其實也不是她發現的,是送上門來的答案。
昨晚夜深人靜,不遠處某個睡沉了的老頭子甚至不時打出了幾聲鼾時,窸窸窣窣有人爬起,一路爬到了杜引歲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