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的流放犯共計三十九人,孔方裘一家十九口就占了近半的人數。
這會兒江蕪她們隔壁的屋裡,正是以孔方裘為首的一半孔家人。
同是用來安置底層行路人和押送囚犯的低矮偏房,孔方裘這邊原也不過一地破舊稻草,隻是比隔壁少了些雜物。不過人多了不少,倒也沒比隔壁寬敞多少。
驢車不是擺設,雖然擁擠了些,但是這會兒地上都已經鋪上了被褥,此時孔方裘膝上還搭上了一條薄毛毯,可比隔壁睡在爛草黴地上的幾人舒服多了。
這會兒貼牆聽動靜的,是孔方裘最小的兩個兒子,一嫡一庶,一個七歲一個九歲。
賊子一般貼牆偷聽,不是什麼好小子該做的事,隻孔方裘看了一眼牆角那幾塊隔了老遠還能聞着一股酸馊味兒的黑餅,也就默許了他們如此行事。
不過,除了間隔很短的開門和關門聲,也沒聽回什麼旁的有用東西。
左鄰無了聲息,兩個小子又猴崽子一樣竄到了響起新動靜的右牆。
孔方裘撩了撩眼皮,他記得之前經過時,右邊被趕進屋的正是原本的宣甯侯,太子的舅父一家。
臨行時永安伯送來的幾個包裹夠大,那些鬣狗應該也不會放過他們吧。
落人手上就要認栽,孔方裘如何不知那兩驢車的東西會引發各方猜忌,落在上頭眼裡怕是再不信他之前說的底都掏幹淨。可流放路長,若真是兩袖清風地上路,别說這一家婦孺,便是養尊處優多年的他自己,怕是都未必能熬到北地。到時候妻離子散,一身病痛,便是真能再攀上韓家,又還能過幾年好日子。
更何況……
若沒有銀錢開路,他這幾個攀上韓家的本錢,怕是也很難安全到北地。
“阿蓮,把幾個姑娘的臉再抹一抹。”孔方裘蹙眉看向自己不知何時淡了膚色的女兒們。
“爹……”孔嫣兒躲過母親抓了泥的手,“大晚上的沒人看我,讓我的臉休……”
孔方裘沒多言語,沉了幾分目光。
孔嫣兒沒敢再躲,隻低聲嘀咕那些人真是壞,心思不好,給的吃食也是壞的。
向來受寵的嫡女老實抹了泥灰,另三個庶女不敢有勞主母動手,都老實自己抓了地往臉上抹了。
是啊,真壞。
孔方裘既然決定帶兩架驢車上路,當然想到了财露就要見者有份。
隻是他沒想到,不過區區底層的幾個衙役,胃口居然那麼大。驢車來時,嶽家就給了一筆讓他們能用上車的通融錢,又額外往許律和譚望那兒送了銀錢。就這,驢車上準備好的米面熏肉菜幹都還被卸了下來,美其名曰流放路上得吃官家安排的吃食,不然出了問題,不好尋責。
說的好聽,結果還不是為了賣他們自己的糧。
一個白面饅頭敢賣一兩銀,他們一家十九口,就算每人每天吃兩個饅頭,也得去了三十八兩。他兩個月的俸祿加起來都沒有三十八兩,他們是真敢叫價啊!
這還是一日不食其他,隻吃饅頭的價。此去凜州,運氣好點也得走上近三個月,這光吃饅頭就要吃掉三千多兩銀?
這是笃定了他之前沒吐幹淨是嗎?
孔方裘是做好了路上還得出幾次血的準備的,但是這不是要出血,是要斬了他來吃啊。他看着也不像是什麼大傻子吧?
隻是,不做傻子也很難。
之前聽着了那饅頭的報價,孔方裘冷笑一聲,當即拿了之前一聞便放下的黑餅張嘴就啃,勢要拿出就算一直吃這黑餅吃到北地,也不被當傻子宰的樣子。
獄中的清水粥黑面窩窩,路上的幹硬馊餅草菜粟米水,他不都咬牙咽下了,區區……嘔……
不過一口,孔方裘的身體便先于理智承認了做個大傻子也不是不行。
屋中幾個小的原本嫌棄得聞都不聞,看孔方裘的狼狽樣兒,又不信邪地拿起來試了試,于是屋中嘔聲叫罵聲連綿不絕。
無論是獄中還是路上,與這些酸馊餅比,不過是不值一提的開胃菜罷了。
最終,還是買了。
不過,沒都買白面的。除了孔方裘與妻子,并嫡女孔嫣兒和兩個最小的兒子,其他人都給定了雜面的。
跟在衙役後面那兩個推薦食物的還整挺專業,舌燦蓮花不說,連試吃都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