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此,就算“植物人”吃得再慢,那兩個饅頭也都落肚了,就是……
“什麼聲音!”
趕着新人進門的年輕衙役警惕地看向屋角。
江蕪:“……”
杜引歲:“……”
年輕衙役把趕進來的一老一少加兩個孩子往邊上别了别,快步進屋走近屋角。
在看到門口老者的瞬間端正坐直的江蕪微垂眼眸:“腹中饑餓聲。”
年輕衙役驚訝低頭看向地上的女子:“她不會是摔出了什麼問題吧?餓能餓這麼大聲?”
“大人,能不能與譚大人說一說,請個大夫來看看……銀錢,我會仿竹松子善繪的山水圖,售出後除了診金皆可送與諸位大人。”江蕪并不想當着門口老者的面說這些,但是此時不言,再見譚望可能就是明日了。
也怪她,早前說起銀錢大夫,她總想着自己身無長物,又怕筆墨流出給無辜人惹禍,竟是一個饅頭都喂完了,才想到可說“仿繪”,實在愚鈍。
“竹什麼?”年輕衙役對繪畫一無所知。
就在江蕪想要再解釋一二時,門口一道熟悉的粗聲響起。
“幹啥呢磨磨唧唧的,快點關好了吃飯去。”趙七掃了一眼門邊四人,“小力子你看不着這屋就這麼點兒地方,這四個關隔壁去。”
“趙哥心咋那麼善呢,地方小才好啊,犯事兒的人還讓他們住那麼舒坦啊。就該讓他們坐不穩躺不平的。”吳力笑嘻嘻地走到門邊,不大客氣一般推搡了門口的老頭一把,“進去啊,讓我請你啊太傅大人。”
“呵呵,那我可真是心善啊。”趙七笑着用腳刮了一下門口的兩個小崽子,“去吧,堆一起去。”
秦崇禮被推得微微踉跄了一下,卻是老老實實地借着兒媳的攙扶往屋裡去了。
“趙哥等我一下,我鎖了人就來。剛進來我就聞着味兒了,今兒有鹵肉吃吧,咋這麼香呢,真是饞得慌。”吳力一邊滋溜着,一邊伸手把落在後頭的兩個小的提到了屋角。
“可不咋的,好像是新請的竈娘,膽子老鼠大,手藝真不錯。”趙七砸吧了一下嘴,回味了一下剛才去竈房嘗的肉,催道,“鎖快點。”
“好了好了。”吳力把一老一少鎖在離江蕪她們很近的牆邊鐵鈎上,又從腰上扯了兩條細些的鍊子,把兩個孩子的腳踝也各鎖了一隻。
兩個衙役勾肩搭背吃肉去,屋子的門被從外面鎖上,不過幾息,屋中便黴味兒更甚。
衙役們直接在後院開了一桌,吃飯看人兩不誤,吃的飯食也不負責,一人一大碗鹵味加大白饅頭都管夠。
席間趙七一邊誇着田婆子的手藝,一邊把她之前如鼠一般的膽子拿來當笑話說,全然不知他看不起的鼠膽婆子曾在他眼皮子下頭如何暗度陳倉。
外頭院裡吃得熱鬧,竈房田婆子把幾道給前頭驿長他們做好的精細菜扣回鍋裡溫着。
門口輕快腳步聲近,混着少年壓低了依舊清亮的聲音。
“姑婆姑婆,快給我也來一口。”
年輕的驿卒擠到竈邊,張大了嘴被田婆子喂了一筷子大肉。
“阿虎,我們是不是該去給犯人們送餅子了?”田婆子有些緊張地拍了拍一邊疊的高高已經涼了的黑面餅子。
“唔,嗯……嗯?不不……”田虎擡手止住了田婆子要端餅子的動作,依依不舍地咽下嘴裡香噴噴的鹵肉,“這回不用你去。”
田婆子有些不解:“不是說等有生意打這兒過,就讓我跟着你學一學怎麼給流放的人賣餅?”
“驿長把周孝叫回來了,他和我去。”田虎說着又拿手去撚肉,又道,“姑婆的手藝還是那麼好,姑婆你也吃啊。”
“周孝不是旬休回去看他娘了?”田婆子擋了田虎的爪子,遞了筷子。
她可不能吃,她今日的夕食去了那兩個雜糧饅頭,已經隻剩一碗蘆菔湯的份額了。
“這回有大肥羊,周孝摳錢最在行,驿長之前讓人去把他喊回來了。”田虎一邊嚼肉一邊指了指黑面餅堆,“姑婆你這按之前定好的做的吧,多多的麸皮。”
田婆子點頭。
田虎伸手在最上面的黑面餅子上掰了一塊丢嘴裡,沒嚼兩下就吐了出來:“呸呸,麸皮多了真拉嘴。不過這味兒還是新鮮了點。不行,姑婆再找點酸馊的水往上刷幾下,得讓那肥羊好好見識一下沒給錢的飯多難吃。”
年輕小子,動作太快,田婆子差點沒被田虎突然嘗餅子的動作吓死,突然有些後悔自己一時心軟做了兩個麸皮少些的。隻能說還好被壓在了最下頭,就是……如果她不跟着去,這餅子也落不到那小姑娘和咕噜噜手上。
罷了,都是命。
自己平日小心做人,怎的今天來來回回地冒險。
“你們這之前不知道誰腌的菜有些壞了,你要覺得行,你就刷。”田婆子聽話地從竈後頭提了腌菜缸出來。
田虎湊近聞,幹嘔了一聲,連連點頭。
“也不用都刷,好些窮鬼。”田虎說着,眨巴了一下眼,湊近了田婆子低聲秘道,“姑婆你還不知道吧,這回譚頭帶的流放隊伍,裡面可是有了不得的人。我在前頭聽到驿長和譚頭說,這回流放犯裡頭還有廢太子和廢太子妃,太子原來是女的你敢信嗎?女人還娶了女人,這皇家真是趣事兒多啊。咱這三橋驿離都城也不遠啊,咋消息這麼慢,人都到了我們都沒聽說這事兒。”
“誰?”田婆子腦子一嗡,覺得自己可能是又幻聽了。
“女太子和她媳婦。姑婆你沒見着嗎?就是譚頭之前先領過來的那兩女人。我一會兒得去好好瞅瞅,多厲害的女人啊,女的裝男的當了十八年太子,流放了還能娶個媳婦,我都還沒媳婦呢。”田虎又下筷去撈肉吃,肉都塞不住他叭叭叭的嘴,“可惜了,那麼有身份的人,身上一個銅闆沒有,一會兒給我拿兩正常黑餅子吧,她兩摳不出錢。哦,還有秦太傅。你就給一半餅子刷臭菜水兒吧,那些沒錢的給她們吃臭的也榨不出錢。姑婆……姑婆你在聽嗎?”
“我們,我們就一個太子吧?這些年,就是一個太子吧?”田婆子神思恍惚地看向田虎。
“是啊,就是那個啊,出生就當了太子的那個呗。”田虎伸手扶住了突然軟了身骨的田婆子,驚道,“姑婆你沒事吧?”
田婆子失魂落魄地搖了搖頭。
難怪,難怪覺得那麼眼熟。
那個姑娘,是太子啊,是太子啊……
她竟沒有認出來,真是瞎了她這雙老眼!
老天啊,她幹了什麼,她就給了太子兩個雜糧饅頭和一碗水,連竹筒水壺都沒給太子留下啊!
她是廢物,她是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