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相辭官,并沒有在朝中掀起多大的風浪,大雪來時,各清門前雪,至于誰家門前的掃雪人來了又走,不是人們關心的事。
窦相為官幾十年,這人救了不少,也得罪了不少,唯獨交好的沒有幾人。
若真是交好的,下獄的下獄,流放的流放,剩下的業已故去,獨留他一人苟活于世。
望着這院落,朝夕之間,就這麼人去樓空。
陽光灑在他院落之中,照在他往昔種的石榴枝上,盤虬的枝幹,上面無一花一葉,一派蕭條景色。
人如其樹,這石榴樹這麼多年未曾開花結果,亦如他自己,這麼多年,無所出。
院外的馬不時噴着響鼻,催促他出發。
“上路。”
馬蹄聲哒哒,馬車緩慢地行進着,似乎走了很久,又似乎沒多久。城郊人煙稀少得多,也荒涼得多,路過幾個小村子,基本見不到人,大一點的村莊,也不見升起的炊煙。
日薄西山,窦承平讓家仆去附近的村子問,看看能不能借宿一宿。
問遍了整個村子,隻有一戶老翁同意讓他們住下。
老人家攙着拐杖顫顫巍巍,出來迎接他們。
窦承平扶着夫人下了馬車,走進院中,用黃泥砌的牆十分簡單,想來隻是用作區分,告訴他人這是一戶人家的宅院,院落中僅開一條窄窄的路,兩側便都是積雪,沾着些泥污。
“這位老人家,為什麼不把積雪都打掃幹淨啊?”窦承平的家仆很是不解,“這,這也太髒了吧。”
“徐若,慎言。”
那老人頗為局促,将自己的手在衣擺上搓了又搓,“想必貴人不知道,我老頭子一個人,哪裡來的力氣喲,隻好等着雪慢慢化。”
“我這裡簡陋,貴人們不要嫌棄,老爺和夫人就睡我這正屋,勞煩這位小公子睡炭房,我去鄰舍家借住一晚,在村西頭。”
“老人家,我們多謝您,這是一點心意”,誰料,被婉言拒絕了,“貴人給我銀兩,我也不敢收,方圓十裡,誰家的銀兩多,誰家就倒黴咯。”
窦承平聽完這話,将銀子收了回來。
這村子裡來了貴人的事,很快就傳開了。
這一夜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村中的犬狂吠不止,村民都醒了,他們知道這樣的夜晚意味着什麼。
風高而急,一夥人着夜行衣,操着刀摸進了村東頭的一家。
那家積雪還未清幹淨,堆在路旁,牆是黃泥砌的,一看就十分簡陋。
”老大,是這家嗎?怎麼看也很窮啊。”小弟歪着腦袋,不信。
“當然是了,你沒注意看,那泥地裡的車轍印,比一般的馬車還要寬兩寸,肯定是有肥羊在這家了。”
他們撬掉門闩,摸黑進門,一刀戳在被褥之上。
空的,沒有人。
“老子上那幫人的當了,準是這賣炭的老東西通風報信,讓他們跑了。”盜賊老大恨得咬牙切齒。
另外一個山匪也從側屋出來,“老大,隻有半屋子炭,其他什麼都沒有。”
“老東西,不給你點教訓,老子白混了這麼多年。”土匪頭子咧出大黃牙,狡詐地笑了一下。
“去,把他那屋子的炭點了。”土匪頭子,邪笑一下,摩拳擦掌,“給他長個記性,哼哼。”
火折子吹開,點點火星,用一節碎木屑引燃,先是從一個角落燒起,接着引燃了整個炭堆。
幾息之間,火光沖天。
賣炭老翁回去的時候,火勢已經變得極大,将他的炭一燒而空,無可挽回,他整個冬天的辛勞就這樣化為灰燼。
他長嚎,“我的炭……我的……炭……”
要不是鄰居拉着,他也許就一頭紮進火海了。
“這是一位姑娘定好的炭,我燒了整整三個月,才燒出來這麼些,如今,全毀了。”一臉頹色,跪坐在雪地裡。
這樣大的火,自然窦氏夫婦也能看見。
“說到底還是我們害了老人家……”窦夫人的話戛然而止,“啊——”馬驚了,馬車停了下來。
“有……有強盜……”這是車夫生前的最後一句話,他的手裡還握着馬鞭,眼睛睜得老大,人就咽了氣。
窦承平握握夫人的手,讓她安心,随即掀開車簾,将夫人掩在身後,窦承平為官幾十年,也是見過大場面的,在這種情形下依舊保持着鎮定。
“你們,是什麼人?”他聲沉如水,是穩的,沒有一絲顫抖。
“……”無人應答 。
才躲過山匪,卻又遇上了來路不明的殺手,窦承平明白,這是有人要他死。
來者黑衣蒙面,手持彎刀,腰系紅縧,腳下,屍體橫陳,眼中,寒氣森森,看着他,像在看死人。
窦承平仰天長笑,自嘲到:“我都已經辭官回鄉,竟然還是不肯放過我嗎?”
他們并不做言語,揮刀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