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滿心歡喜,拿了藥材,将藥草搗成了汁。
“你把衣服脫了,不然不好上藥。”
裴湛一聲不吭,脫掉帶血的衣服,鞭傷駁雜遍布整個後背,那是舊傷,有的已經開裂,肩頭還有後背血珠順着鞭傷的口子,隐隐滲出,一滴滴落下。
“疼嗎?”樓見語有些不敢下手,她無法想象眼前這個人是如何帶着一身傷去做工的。
明明之前已經好了的。
“無事,快上藥吧。”他催促到。
樓見語也明白,這是他的決定,自己無權阻攔,遂靜默無語。
窗外星子稠密,夜色中,無垠的黑色流淌,偶爾傳來幾聲寒鴉的孤鳴,襯得夜越發寂寂。
二人同榻而眠,中間一條界限,無人僭越分毫。此刻,樓見語已經沉沉進入夢鄉,氣息綿長,而裴湛卻因為剛剛過于真切的夢,難以入眠。
雨後清晨,天是一抹青色,“他”似乎是上完早朝歸來,踏着青石闆,那石闆大小不一,水痕殘餘。
這,似乎是江南之景。
街上人來人往,還有老翁叫賣着糖水,其間有三五頑童圍着那老翁,唱着他不熟悉的歌謠……
老翁有些煩了,“去去去,小崽子們,别打擾我做生意……”老翁揮揮手,孩童們一哄而散,讨不到糖水喝,不如去别處玩呢。
“他”穿過幾個小巷,走了不遠,便是“他”的居所。
出乎“他”意料之外,在牆角有一縷光線照到的地方,一枝竹長了出來,青綠生嫩,迎着天光,向上生長,而那叢竹枝旁是剛剛那幾個好事的孩童,他們三三兩兩圍作一團,正在揪着竹葉,小小一叢竹枝快要被薅秃。
見是“他”回來了,那孩童們也不懼怕,笑鬧着:“竹子大人回來了,快跑呀!”鬧着便四散逃開了。
手裡不忘抓幾片竹子葉子。
裴湛看見自己氣得幹瞪眼,忽而又轉頭無比心疼地撫摸那一片秃秃的竹枝,對着竹枝低語,“叫你别長出來,吃苦了吧。”語氣卻是難得一見的溫柔。
一個逃開的小姑娘去而複返,“竹子大人,”她做個鬼臉,“羞羞,這竹子是你的娘子啊?”
“他”撫摸竹枝的手一頓,似是回味過來什麼,答道:“是啊。”
躲在周圍的孩童,也紛紛探出頭來,紛紛起了哄,“竹子大人,你的竹枝出牆了。你管不住了!”孩童銀鈴般的笑聲,襯得“他”微抿的嘴唇格外白。
“他”什麼也沒有說,望着青白的牆,青灰的門,木頭有些發舊,還有些蟲眼,是白蟻蠡蛀的痕迹,開鎖,推開門,晃晃悠悠進了門,自顧進了院子,合上門。
那幫孩童從“他”留下一角可以看見,那院中,滿院的竹枝,青綠色是要把“他”包裹進去,唯餘大紅色的官袍分外顯眼。
“他”沿着石階路走到回廊上,卻什麼也不做,在廊下枯坐了一個上午,隻是偶爾喃喃自語:“連你,也不要我了嗎?”語氣悲戚,滿園的竹枝在微風輕撫下随着“他”的言語微動,仿佛在自證,她隻是貪玩,并沒有丢下“他”。
裴湛不明白,為何那個自己會對牆外的一叢竹枝有如此大的執念。
院子是極其清簡的,除了一間正屋,一間廂房,再無其他,剩下偌大的院子裡種滿了竹子,剛剛落過雨,竹枝在微風中輕輕顫動,抖落葉片上的水,竹枝低垂,好似美人垂淚,裴湛摸摸肩側,竟是濕了。
他在竹林間看見一個若隐若現的影子,看不清面龐,她穿着一襲青衫,衣衫上繡着叢叢修竹,竹子挺拔峭立,有直指雲霄之勢,這畫,不知怎的,給他一種似曾相識之感,好像這是他畫過千百回的樣式,但是裴湛确信,自己并沒有畫過這樣的竹,在他的筆下,多的是亭台樓榭,宮室殿堂。
而仔細看看,她的衣衫似乎卡在石縫之中,她勉力将衣擺從石縫中拔出,卻無法。
裴湛本不願管這等閑事,見她拽得費勁,實在看不下去,便走近她,道:“姑娘,可需要搭把手?”
那姑娘愣了神,“是你?”
“姑娘,你認識我?”
那姑娘連連擺手,“不認識,不認識。”
“那我就動手了,姑娘,多有得罪。”
他俯下身子,将她的裙擺從石縫中扯出,隻是刺啦一聲,裙子被扯掉一大塊,殘存的布塊在他手裡變成了一把竹葉。
裴湛的臉色有些難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姑娘急匆匆走了,“今日多謝你,你會知道我是誰的。”一閃身,便沒有了影子。
隻不過,還能聽到她小聲咕囔,“還好把枝葉折斷了,要不然,他又該傷心了。”
到了傍晚,孩童們驚奇地發現,竹子大人家門口出牆的竹枝竟然全部枯死了,隻是依舊能看見院子裡的竹枝依舊郁郁蔥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