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黛歸坐在馬車上,整個人都是恍惚的。
她并不信所謂的回來。
當年,是她親手将娘親埋下。
埋在邊關那個不知名的小鎮,那個離窮巷不過百丈遠的小山坡上。
所以,這回來的,是什麼?
崔黛歸不知道,她心中一片麻木。
一半惶恐,一半希冀。
可還未到家門,馬車卻突然停下。
這時,她才聽到外邊傳來的人聲,沸沸揚揚,罵聲一片。
一顆牛糞劃過車簾,砸在腿上。
臭味瞬間彌散,崔黛歸愣愣坐着,腦中一時想到的,竟不是髒。
而是這牛糞,是個冬日取暖的好東西。
老張急切調轉車頭,“姑娘,前頭人多,堵住了!”
崔黛歸恍然回神。
“他們為何罵我?”崔黛歸問,“為何罵我是娼婦?”
她睜着一雙清澈的杏眼,眼中滿是疑惑。
仿佛一個初來人世,不惹塵埃的孩童。
老張看得心中一酸。
“姑娘,他們不講理,咱們去吿官!”
老張早一日就聽到風聲,已經同街坊四鄰打過幾架。
上京城中,謠傳崔黛歸同關邊月一起,都伺候過裕王。
都是自甘下賤,殺人放火的毒婦。
如今隻一人獲罪,她卻仗着侯府逍遙法外,胡作非為。
甚至大肆購糧發橫财,眼看饑民餓死無動于衷。
如此,惹來民憤。
崔黛歸斂眸笑了笑,“無妨,就在這兒,看他們有多少牛糞可扔!”
老張一愣,接着又有幾塊碎石、雜草、泥巴丢了進來。
崔黛歸索性将車簾一扯,站了出來。
站在馬車上往底下一看,俱是些破衣爛衫打着補丁的婦孺老弱。
“她們給你們多少?”
崔黛歸揚聲道:“十個銅闆?半斤小麥?還是兩個饅頭?”
底下人幾乎同時愣住。
“扔可以,扔完了若叫我再從你們嘴裡聽見一句罵我的話。”
崔黛歸笑了下,冷聲道:“你們今日所得,我會一個不落,搶過來。”
老張看得目瞪口呆,“......姑娘?”
這樣的事情,崔黛歸不用看都明白。
小時候在邊關,她也接過幾次這樣的“好活計”。
隻是大街小巷多跑幾圈,多說幾句别人的壞話,謠言傳一傳,泥巴扔一扔,便能換口飯吃。
這樣輕松簡單,甚至稱得上不勞而獲。
兜兜轉轉,如今被當做“好活計”的,竟是自己。
崔黛歸怔怔想着,底下不隻是誰吼了一句,接着鋪天蓋地的泥巴爛野草又砸了上來。
她正要坐回馬車内,安靜等他們扔完。
不料人群中傳來罵聲,“敢攔我?賤骨頭!”
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正逆着人群,想往外退去。
擋了身後人,這才招了咒罵。
眼看她撲在地上,就要被人群踩踏,崔黛歸奪過馬鞭,用力一揮打在車廂上。
鞭聲震懾了人群,可小姑娘還是被旁邊人一腳踩在了肚子上。
她捂住肚子弓成一團,疼得發抖。
下一瞬,人群繞過她,又迅速聚攏。
對着崔黛歸開始了新一輪的投擲。
仿佛剛才那個小姑娘沒有出現過。
崔黛歸面無表情坐回車廂。
曾經有一次,她腳下不知踩到誰掉的淤泥,隻是一滑,手中的碎石便灑了一地。
本想撿起來,可人群朝着她就是一腳,随後更多的腳踢在身上。
她的哀嚎淹沒在罵聲中,沒有人聽見,也沒有人看見。
接的差事自然沒有完成。
後來,她還是撒了個謊。
去向那人領饅頭時,甚至拉開衣擺,露出青紫一片的後背。
卻也沒有多得一個饅頭。
她靜靜等着,可外頭的人群似乎越來越多。
罵聲也越來越密,越來越難聽。
卻總有一道聲音,刺耳地傳入車内。
“别丢了!别丢了!别罵了!”
是那個小姑娘的聲音。
腳踩上肚子的那一瞬,她聽到過她的哀嚎。
崔黛歸終于煩躁地出了馬車,“做什麼!”
“沒完沒了了?”
她喝道:“老張,駕車!”
老張忍很久了,聽這話一揚馬鞭,不管不顧就往前沖。
可人群像不要命似的,這一瞬間不僅沒讓開,反而圍得更緊。
崔黛歸在窗邊看一眼,終于蹙了眉。
今日大費周章潑污水堵住她,除了元氏母女,還能是誰?
正為難,前方卻蓦地出現一個身影。
陸徽之一身白衣,在最外邊,艱難往人群裡遊動。
想要到馬車這邊來。
崔黛歸心中一暖,正要喊,卻見他目光遙遙望過來,搖了搖頭。
她瞬間反應過來——
人群躁動,若底下有任何一絲風吹草動,一旦被驚動,随之而來便是踩踏之禍。
她心中定了定,正要點頭讓他放心。
卻聽陸徽之急急喊了一聲:“崔姑娘,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