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這一聲,崔黛歸猛地起身。
下一刻,車窗外砸來幾塊碗口大的石頭。
石頭擦過崔黛歸的額頭砸在車廂内壁,發出一聲巨響。
她隻覺腦袋嗡鳴一聲,眼前一黑,就要暈過去。
可下一瞬,她猛地拔出金簪,用雕刻如意雲紋那一端,朝着自己手臂劃去。
不能暈。
娘親回來了,不能暈。
疼痛驟然襲來,崔黛歸攥緊了金簪,毫不猶豫又是一下。
終于,腦袋完全清醒過來,隻有血沿着額頭滴下。
崔黛歸這時才後怕起來。
方才若不是那一聲,隻怕她就要被那石頭砸死。
老張也吓得臉色煞白。
車廂在這打砸中開始劇烈晃動。
而外邊,那一聲之後,再未聽到陸徽之的聲音。
她彎腰踏出車廂,身上立刻挨了無數爛泥。
“啪”一聲,馬鞭狠厲地打在人群中。
崔黛歸冷冷握着鞭,半邊臉龐被血染紅。
“莫要忘了——”
“我父親是安陸候!我姑母是皇貴妃!爾等作為,是要将全家老小通通下獄麼!”
她的聲音如一座山壓下,所有人為之一靜。
看罷。
這就是權貴的力量。
崔黛歸垂眸,擦掉遮眼的血,不再多說一句。
目光在人群中穿梭,終于,找到了那片雪白的衣角。
他半跪在人群中,身前幾個彪形大漢讪讪退散之時,露出了他蒼白的臉。
胸前衣襟被血染透,往旁邊暈開。
崔黛歸瞳孔一縮。
猛地跳下車,人群這一次溫馴地像羔羊,她輕而易舉到了陸徽之面前。
他揚起臉,朝着崔黛歸笑了下,艱難道:“我來接你回家。”
崔黛歸眼淚霎時落下。
“别說了,我帶你看大夫!”
可陸徽之搖頭,崔黛歸要去扶他,被他輕輕推開,“會弄髒。”
老張見狀,攙扶他起來。
崔黛歸這才發現不止是胸前那團血色,他的後背,赫然插進一把橫刀。
竟是自後貫穿而來?!
崔黛歸腦中霎時一片空白,不可控地發起抖來。
“快、快去找大夫......”
老張拔腳就跑,往最近的醫館沖去。
行兇的人早已不見蹤影,人群見此情形一哄而散。
原本烏泱泱的道上,隻有崔黛歸癱在地上,抱住懷裡的陸徽之。
不,還有那個小姑娘。
她遲疑着,似乎想要上前,可下一瞬飛速跑開。
崔黛歸緊緊捂住陸徽之流血的傷口,不敢去拔後背的刀。
她的手發抖,聲音卻很穩,“這刀改制過,刀刃很薄,很窄,又避開了心肺。沒事的,沒事的。”
“沒事的,你知道嗎?大夫來了就好了。”
陸徽之隻是蒼白着臉笑了笑,已經沒有力氣說話。
他躺在崔黛歸懷裡,擡手撫上崔黛歸的臉龐,用袖子輕輕拭掉血污。
然而隻是将将挨上臉,他的手驟然落下。
見崔黛歸滿臉恐慌,他扯了扯嘴唇,“沒......沒事的。”
看到崔黛歸衣裳上零星點上血迹,猶如藕粉蓮池憑空生出曼珠沙華,刺眼極了。
他搖搖頭,用力笑道:“香雲紗難、難做出這顔色,我、我還沒找到第二匹呢。”
崔黛歸蓦地想起前世一件小事。
去歲春分,崔禦鸾生辰那日,皇貴妃賜一批衣料。
蜀錦、蘇繡、越州缭绫、輕容紗等,擺在花廳裡絢麗奪目,眼花缭亂。
崔黛歸羨慕極了。
恰逢二皇子邀請崔禦鸾踏青,元氏心情極好。
一眼瞅見立在一旁眼巴巴的崔黛歸,便道:“選一匹,趕制一身衣裳,三日後你同鸾兒一起去。”
崔黛歸眼睛一亮。
她當然知道元氏不過是看她幹瘦又黑,想要去襯托崔禦鸾罷了。
不過并不妨礙她白得一匹好料子。
遂歡歡喜喜看過一圈,那些顔色好的不敢挑,最後停留在褐色的那一匹上。
黯淡無光,顔色老氣。
是她同阿娘最常穿的顔色,也是僅有的顔色。
元氏雖不想在二皇子那兒落個苛待庶女的名聲,也不會樂見她真的挑上好東西罷。
她自認有自知之明,豈料元氏譏諷一笑,“還想要香雲紗?一塊燒焦的炭也想學人穿好的?換一個。”
口吻很随意,眼神卻如同看戲台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醜。
正廳中圍着的一衆仆婦和外邊請來的幾個裁縫,無一不笑出聲來。
恰在這時,顧晏親自登門退親的消息也從書房傳了來。
一時之間,崔黛歸隻覺自己果真是塊見不得人的炭。
又醜又黑沒人喜歡,連鑽進地縫,都怕髒了地。
她很快調整好表情,強笑着換了旁邊那匹綠色的。
心中卻暗暗記下,那是香雲紗。
後來才知,香雲紗名貴,一尺抵千金不為過。
再後來,每每能出門時,她總是會多留意,綢緞鋪裡是否有香雲紗。
所以,那一日碧葉歡歡喜喜買來的藕粉色香雲紗,是陸徽之尋來的?
難怪會有這樣溫婉清麗的顔色。
“我不要!”
崔黛歸的聲音帶着深深的惶恐,“春日到了,桃花未看,果酒未釀,你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