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還是有好處的,至少不用早晨五點起床。在寫作業、走親戚和刷視頻中,祁憶良的寒假飛一般地流逝,眨眼間,方英和方知意就準備回家了。
臨行前,方萍包了白菜豬肉的餃子送過去,方知意抱着祁憶良不肯撒手,方英握着石杵,在廚房裡“砰砰”地砸蒜泥,姥姥邊燒水煮餃子邊囑咐道:“路上慢着點,到了地方給我和你姐打個電話。”
“到家煮兩碗面條吃,别忘了。”方萍也說。
“哎呀,我知道,你倆就别操心了。”方英笑着回答。
她們吃完飯,匆匆地走了,屋子裡便顯得有些冷清,方萍幫着姥姥收拾好碗筷,也帶着祁憶良回家。
開車的時候,電話鈴聲響了,祁憶良幫方萍把手機從包裡掏出來,點開接聽和免提。
“喂,”爸爸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我今天晚上出去吃飯,劉哥約的局。”
方萍語氣很不好:“非得今天嗎?”
“嗯。”
“幾個人?”方萍又問。
“五六個吧。”
“都是誰?男的女的?”
“都是同事,男的男的,哎呀,你管那麼多幹什麼?”
“行吧,少喝點——”方萍的話還沒說完,對面已經“嘀”一聲挂了。
前面路口是紅燈,方萍把車停穩,長長地呼了口氣,透過後視鏡看了女兒一眼。祁憶良把手機塞回小包裡,側身望着窗外,微微皺着眉頭,不知道在看什麼東西。
注視着那年輕的側臉,方萍恍然想起了十六歲的自己,于是驚覺,原來祁憶良已經跟自己長得如此相像了。她總覺得女兒小時候更像爸爸,并為此感到可惜,但随着年齡的增長,祁憶良的五官和臉型跟她越來越像,尤其是神态,仿若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她不知是喜是悲。
母親當然希望孩子能像自己,特别是這輩子唯一的孩子。從生下祁憶良的那一刻起,她就打定主意,隻養這一個,把自己所有的愛都給她。
二胎政策出台,公婆和父母兩邊都在逼,老公也動過再要一個的心思,身邊朋友和同事有很多懷孕,她咬死了沒松口。她妥協過許多次,其實也不差這一次,但是,在各種因素的加持下,這次終于成功了。
不想生二胎的原因很多,其中一個,就是不想讓祁憶良也吃一遍吃長女的苦。她自認命不算好,是操心受累的勞碌命,所以對祁憶良皺眉的樣子有些隐隐的憂慮,那神态方萍再熟悉不過,她曾多次在娘的臉上看到過,也多次在鏡中自己的臉上瞥見過。在這種相似中,方萍感到莫名的悲哀和恐懼,命運的既定軌迹似乎顯示出不可抗拒的力量,讓不願意跟母親一樣生活的自己,最後還是走上了母親的老路。
面對祁憶良時,方萍經常是無措的,作為父母的女兒,她沒有被好好對待過,于是也不知道如何與自己的女兒相處,伴侶又幾乎不能給她任何支持。她簡單地認為,上學應該能改變一切,加上她又愛面子,方萍便使勁渾身解數逼祁憶良努力讀書,目前的成績還可以,但是問題并沒有完全解決,反而還有變多的迹象。
“我們今晚在外面吃吧。”倒計時亮了,方萍打開左轉向燈。
祁憶良轉過頭來,并沒有方萍期待中高興的樣子:“是有飯局嗎?和誰啊?”
“就咱倆,你爸整天在外頭吃,不管咱娘倆,我做飯也做累了,咱們吃頓好的去,我請你,”方萍看着前方的車隊,笑着說,“想吃什麼?”
“你定吧,都行。”祁憶良又扭回頭朝向窗外。
“想吃什麼就說啊,别‘随便’‘都行’的。”方萍略帶不滿地“啧”了一聲。
“我們去吃火鍋吧。”
“吃那玩意幹啥,油煙熏得要死。”前面的白車走得很慢,方萍摁了兩下喇叭。
車裡安靜下來,又是個紅燈,方萍拉起手刹,從後視鏡裡瞥了女兒一眼,祁憶良木然地坐着,又是這相似到骨子裡的神情,她心中騰起一團悲哀的怒火,幽微閃着藍色磷光,最後輕輕歎口氣,從包裡摸出手機,遞過去說:“你挑個火鍋店吧,喏,用我的手機搜搜這附近好評多的店。”
祁憶良沒有伸手去拿:“不吃火鍋了,你吃什麼我吃什麼。”
方萍一噎,想訓祁憶良幾句,可是不好發作,她覺得很累,連罵人的力氣都提不起來,隻能閉了嘴。
晚飯随便找了個昏暗的小飯館,點了兩盤炒菜,索然無味地吃完,方萍忽然特别想喝酒。狹小的飯館裡有個高大的酒櫃,擺了一整牆的酒瓶,各式各樣,白酒、啤酒、米酒、果酒,方萍看上了一瓶粉紅色的,玻璃瓶倒映着屋頂的燈光,粉色的酒液中是粉色的桃花瓣,很漂亮。結賬時問了價錢,有點貴,她猶豫着要不要偷偷記下牌子,去超市找,但是現在這個時間,超市很可能已經關門了……咬咬牙,她忍痛買了下來。
回到家,祁憶良洗漱一下就回了自己房間,方萍坐在空無一人的沙發上,小心翼翼地捧着酒瓶,給自己斟滿一杯,默默地說:“結婚紀念日快樂。”然後猛灌了一大口。
咳,她差點吐出來,真難喝。
為了不浪費錢,方萍擦掉嗆出來的淚,硬逼着自己吞到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