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夕宸始終沒有做出任何的回答,默默退出祠堂,回到餐廳告訴四太太:“他說他不吃了。”
離婚的事情像是從來沒有提起過一樣被所有人遺忘了。南京見陸定遠遲遲不來赴任,就派人來催。陸定遠在穆公館的小會客室裡與那位從南京來的秘書談巴黎塞納河畔風情萬種的金發女郎,談上海百樂門歌舞廳婀娜多姿的舞女,去南京就職的事一字不提。
秘書幾次想把話題引到就職一事上來,都被他打斷了。兩人東拉西扯一直談到日落黃昏,離開上海去巴黎那天為母親開車的那個管家推門進來,在陸定遠的身邊耳語了幾句,陸定遠皺起了眉頭,盯着管家看了一會,得到了确鑿無疑的答案,于是轉頭對秘書說:“王秘書,實在抱歉,剛剛得到消息,家母今日去赴宴,回來的路上被人綁架了,現在下落不明,生死未蔔,我得趕緊去處理這件事,就不留您用晚飯了。管家,送客。”
陸定遠說完就起身走了,王秘書連張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管家把人送走之後拿着兩份文件去書房找陸定遠,羅夕宸也在。
見管家欲言又止便解釋道:“一家人,沒什麼不能說的,生意上的事她比我懂得多。”
“日本公使夫婦今天請太太去赴宴,品鑒日本茶道,當然還有别的朋友,”管家随即遞上賓客名單,“綁架的地點在虹口區,從對方的穿着來看,應該是幫派裡的,但是不排除故意假扮的可能。”
陸定遠看了一眼名單,大多數在上次的宴會中出現過,他讓管家把最近有生意往來的圈出來,“最後這個怎麼是個經理,老闆呢?”
管家回道:“這家公司成立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老闆卻很神秘,一般不露面,都是經理在談生意。最近他想借咱們的船和碼頭走貨,太太不同意,鬧得有點僵。”
“走什麼貨?”
“雜七雜八的都有,主要是鴉片。先前為了讓弟兄們都洗白,好些生意都不做了,鴉片生意轉給了杜先生。”
“把最掙錢的生意關了,賬面上虧損着呢吧。”羅夕宸問。
管家不答,算是默認了。
“我看這家公司根本就不是來合作的,他是想趁機搶走恒新的碼頭,背後一定還有更大的背景支持他。”羅夕宸一語道破問題的關鍵。
陸定遠端坐在椅子裡,書桌上琉璃燈罩的台燈照得他的臉半明半暗,生意場上的博弈在他眼裡已經變成了刀光劍影的厮殺,他緩緩道:“他們想用母親的命換我們的航運,因為母親是恒新最大的股東,那如果母親說了不算了呢?”陸定遠望着羅夕宸,“姐姐,我要你在三天之内收購恒新的散股,成為最大的股東。”
羅夕宸面露難色,“母親的生意太大,我們澤峰現在恐怕還沒有這個實力。”
書房内陷入沉寂,如果不能主動出擊,那陸定遠就隻能等着對方派人來談判,然後用一場腥風血雨救回他的母親。
管家這才把手裡第二份文件交出來,“太太曾經為少爺留了一些股份,隻要在這份協議上簽字,就立即生效。”
羅夕宸眼裡又重新燃氣起希望,看了看陸定遠,然後接過文件,“夠了,有了這些,肯定夠了。”
總算解決了一樁事,陸定遠更加從容起來,他吩咐管家:“他們敢綁架母親,那就不怪我們禮尚往來,老闆不露面,就把這個經理抓了,看看能不能從他嘴裡翹撬出點有用的東西。還有,三天以後把各個堂口的負責人叫來,我要見一見,要是有不想來的,告訴他們,以後就都别來了。”
管家并不像别人家的總管事一樣點頭哈腰地稱是稱好,卻也一一應下。
“有發報機嗎?”陸定遠又問。
管家答:“有,等會我讓人給您送來。”
“我要調一個營來上海,你找一個由頭讓他們能成批地進入上海,他們悄無聲息地來,最好也悄無聲息地離開,你幫我安置他們。”
“少爺是要開打嗎?”
“我母親吩咐下去的事,你會反問嗎?”
管家無話可說了,轉身出去,陸定遠卻看着他的背影問:“你就是在等我做出這個決定吧,替代我母親,接手恒新。這場綁架案,到底是确有其事,還是母親和你對我的試探?”
管家沒說什麼,沉沉的影子淹沒在黑暗裡,消失在門外。直覺告訴陸定遠,他不隻是一個管家,這也不是一場簡單的綁架案。
陸定遠讓羅夕宸也回卧室休息。他一個人在昏暗的台燈下,閉上雙眼,傾聽着夜晚的穆公館裡的蟲鳴鳥叫,傾聽着黑暗中的上海暗流湧動。
竊竊私語的聲音一直傳到耳朵裡,像蒼蠅的叫聲,陸定遠最讨厭這種聲音,如果是陸定遠的兵,他大概會賞他們一人一個鞋底子。可是他坐在椅子裡仍舊閉着眼睛,等着底下的人自己安靜。
突然傳來的一聲尖叫讓衆人安靜了幾秒鐘。在這安靜的幾秒鐘裡,他們終于聽見了一直被他們忽略的拳打腳踢的聲音,随後又嘈雜起來。終于有人忍不住向坐在陽光裡的陸定遠發問:“陸少爺,你把大夥都叫到這個倉庫裡,大夥給你面子都來了,半天了您總得說句話吧,四太太都沒您這麼大的譜。”
陽光讓空氣中的灰塵一覽無餘,逆光之下,陸定遠不苟言笑的臉更顯嚴肅。他睜開眼睛,垂眸,看着各堂口的負責人,像在睥睨一群渣滓,盡管他們中間有的人穿了上好的香雲紗做的長衫。
“三天了,各位心癢難耐了吧?想趁群龍無首擴大自己的地盤,我奉勸諸君,伸手撓撓就行了,千萬别亮刀子。我的一個團已經在上海了,都是長城戰場上殺過東洋鬼的,刀出鞘槍上膛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現在恒新最大的股東是我陸定遠,也就是說你們換主子了。”陸定遠站起身,繞過桌子走到衆人面前,“但是我母親還是我母親,如果此事不能和平解決,我需要你們重新拿起手裡的家夥,就算讓上海灘血流成河,也要把人救出來。”
“黑白兩道,各有各的規矩,在公司那棟樓裡,你是老闆,我們聽你的,出了那扇門,弟兄們想幹什麼你管的着嗎?”首先發問的那個人用挑釁的眼神看着陸定遠。
“我母親是為了給你們洗白讓你們上岸才得罪人的,她想讓你們不再做陰溝裡的老鼠,穿上人的衣服好好做人,”陸定遠把手攥成拳頭一拳一拳捶向那人的胸口,“像個人樣,做人懂嗎,做人!”
“如果你就是想當老鼠,那我如不現在就斃了你,省得你去做為禍民間的碩鼠。”陸定遠從腰間掏出手槍以迅雷之勢把槍口抵在那人的腦門上。
衆人啞然,但仍然對陸定遠有些不服。人多勢衆和地頭蛇這兩個優勢讓他們還不至于看見掏槍就害怕。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陸家軍是沒了空軍,不是沒了飛機和飛行員,我用運輸機調兵比你們碼人慢不了多少。”
陸定遠并沒有開火的打算,他隻是想震懾住這一幫沒了他母親就會重新亂成一盤散沙的烏合之衆,讓自己不至于陷入腹背受敵的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