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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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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諾,林家航做過很多。

武漢會戰開始後不久,他果然接到了調令,要他跟着教官一起去支援武漢。升空之前,每個飛行員照例要寫遺書。從前林家航寫遺書,總是第一個交的,因為他沒有家人,所以每次都不寫,或者大筆一揮簽個名字,想認真寫的時候就留給師娘,請她記得每年替他上香,撫恤金用于資助有需要的空軍遺眷。

但這一次,他提起鋼筆卻遲遲不動,墨水滴下來滲透信紙,也還是寫不出一個字,滿腦子隻有沈初霁,臨出發隻有半個小時了,信紙扔了一張又一張。直到有人來告訴他半個小時後機場集合,他的遺書上還是隻有三個墨點。隊友都已經在整理着裝準備出發了,他終于扔了筆跑去找沈初霁,出門看到有車停在不遠處,搶過來開着就跑了。留下跑道上的地勤追着大喊: “那是處長的車。” 領航的隊長臨陣脫逃,來視察的程處長氣得當場拔槍,說要判他軍法。

沈初霁果然在那棵古樹下,等着飛機飛過。

林家航連火都沒來得及熄,就下車跑到沈初霁面前說:“我沒有家人了,遺書沒有地方可以寄,你把我抓回來的,所以我的遺書你得收着。”

沈初霁沒有想到林家航會在這個時候跑來,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嘴上就先答應了。

“還有不到半個小時就要起飛了,我來不及寫,我也不需要寫,因為我一定會回來。我不想分手,你留在昆明也好,去當戰地記者也好,你想跑去哪裡都可以,不管天南地北,我都一定會找到你,但是在我找到你之前,不要喜歡别人。”

“我……”沈初霁想說些什麼,卻被林家航打斷:“你找别的陸軍也沒關系,今天處長座駕我都搶了,再搶一架轟炸機也無所謂,我會把他從你身邊趕走,從來隻有空軍打陸軍的份,别說二打一,你就算是找來一個連、一個營我也不會再逃。”

“你這哪裡是告白,明明是威脅。”

“有用就行了。”林家航幫她拭去眼角的淚水,緊緊地擁抱住她,好像要把她嵌在自己的身體裡,帶着她飛上天。

其實,沈初霁不是沒有想象過她的婚禮,甚至當林家航提出要結婚的時候,她心底是欣喜的。但是身邊的同學一個又一個投身救國事業,昆明又被持續轟炸,她沒有辦法就那樣躲進空軍眷村,一生隻為守着一人。

但更多的是她害怕了。即使她見過再多的轟炸和轟炸過後滿地的斷臂殘肢,她害怕當他從天上摔下來的時候,她沒有勇氣去面對他滿地的碎片。她更害怕她的青春跟着他一起被埋葬之後,她剩在這世間空虛的軀體也會被人遺忘。

男人要留在曆史上很容易。飛行員從穿上那件飛行夾克起,就已經被刻在曆史上了。活着,他們是英雄;死了亦是英烈。

但曆史不會記得那些已經習慣了仰望天空的空軍太太,不會有人知道隻有無盡等待的青春裡,充滿了苦澀,甚至當她拿着一份退學證明去尋求一份工作時候,還會收到鄙夷的目光,直到最後,人們隻記得她是林太太,而忘了她叫沈初霁。

離開學校前的最後一個周日,沈初霁是跑着去拿信的,這時的她為了以後采訪方便已經剪了短發,身後的同學在後面叫她,她轉過頭來,同學拿起相機拍為她拍了一張照片,飛揚的頭發像起舞的裙擺。

每次升空作戰,風從耳邊吹過,雲也在眼前翻騰,四處都是敵機的聲音,生死一線之際,甚至能看見對面敵人猙獰的面龐,心中所想,隻有拼命扣動扳機,然後活着回去,寫信給她。

備戰室裡,别的分隊升空,他在地上等戰友歸來。信還沒寫完,副隊長就沒了。那個時候,好像掉下來的不是副隊長,而是他自己,寫信的人成了沈初霁。他這個時候才慶幸,他們沒有結婚。

沈初霁讀着這封淺藍色的航空信,畫面随着他的字在腦海裡逐漸清晰,心也揪着疼起來,好像打在林家航座機上的子彈全都鑽進了她的心裡。提筆回信,未及收筆,眼中的淚就滴在紙上,暈開了還未幹透的墨水,隻能重寫,最後附上同學給她拍的照片,一起寄出去。

那時沒有想到,這便是他們之間最後的一封。此後,林家航轉戰各地,從武漢到蘭州又到了四川。沈初霁也去了華北的戰場,他們之間唯一可以寄托思念的便是像特工一樣到處收集報紙又或者是在收音機裡尋找對方的消息。

報紙上總說,抗戰,空間換時間,時間換空間。可是兩個人千裡相隔,空間和時間一樣都換不來。成都遭遇轟炸,五大隊數次升空攔截,沈初霁遠在華北,心中總是惴惴不安,聽說五大隊有飛行員犧牲,她更是心急如焚。

可是,在沈初霁輾轉颠簸去找林家航的時候,他已經結束了川西的空防任務,受命去了昆明。許久沒有見到沈初霁寫的報道,林家航以為她遭遇不測,降落在重慶後顧不得隊内集合便跑到城内,買遍了每一家報社的報紙,還是沒有一篇沈初霁寫的報道,那是他第一次覺得,腳下的這片土地比頭頂的天要遼闊許多,遼闊到他找不到一個方向可以去尋找沈初霁。

警報聲在耳畔響起。

林家航好像被吸幹了靈魂,淚眼模糊,隻能感受到有人在拉着他向前,可他的腿卻似有千斤重,“你快走吧,我害死的人已經夠多了。”

一顆炸彈投下來,磚石迸裂,火光四起,映在他臉上,他像一個絕望的勇士,想要走進火海,追尋遠方的摯愛。

恍惚之間,林家航好像看到一個奔跑的背影,飛揚的發絲好似起舞的裙擺,那張照片一直貼在他的飛機上,雖然血迹模糊了她的臉,但那身影,他再熟悉不過。這一年,數不清多少次升空,都是她支撐着他在筋疲力盡之時再多扣動一次扳機,因為多打下一架敵機,他就離她更近一點;迫降之時,也是她為他導航,幫他平安落地。

他揉幹眼淚,循着背影跑過去,可是偏偏有人流從他面前跑過,他怕再也見不到她,便大喊:“沈初霁!”

那背影聞聲回頭,模糊的臉終于清晰地映在他的眼睛裡,幸好是她,終于是她。林家航朝沈初霁飛奔過去,緊緊地将她擁在懷裡,又急忙查看她是否受傷。

從機場跑出來,到抱住真真實實的她,好像用盡了林家航一生的力氣和運氣。他抱着沈初霁癱軟下去,最後隻能跪着支撐身體,雙手從沈初霁的肩膀滑到胳膊上,喘着粗氣,哭着問她:“你……你去哪了?”

沈初霁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得卑鄙。她僞善,所謂害怕,不過是利用林家航的愛和真誠去實現自己野心的借口;她懦弱,明明每天都在思念他,每天都想見到他,卻以害怕他死後自己孤單為借口一次又一次推開他。

她又一次想起了那個瑪格麗特。她蹲下身去,捧起林家航的臉,像瑪蒂德親吻于連的頭顱一樣親吻了林家航的額頭。敵機的聲音依舊萦繞在耳邊,沈初霁拉着泣不成聲的林家航跑進防空洞,直到長達幾個小時的轟炸結束,都沒有松開他的手。

警報解除後,林家航就匆匆歸隊,剩下沈初霁一個人走在重慶的街頭。向下的台階長的沒有盡頭,林家航永遠都不會知道,當他回到他的戰場的時候,沈初霁一滴眼淚滴落在她的相機上,走下最後一個台階,他當初仰望的神明,以自己為祭,換了眷屬村一間眷舍。

晚上,林家航去沈初霁暫住的旅店找她,恰好看見她把相機收進行李箱,以為她要走,便問她要一個地址,方便以後寫信給她,但沈初霁卻說:“去和師娘一起住,她說她家樓上還有一間空房。”

“那個是留給過幾天要結婚的小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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