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飛行員都有一個不不大不小的箱子,裡面裝的東西也都差不多,不過是報考航校時寫的自傳,美其名曰“自傳”,其實是為了政治審查方便,交的一份身份報告,祖籍是哪裡,家中有何人等等。其餘的便是航校的畢業證書、一些合照、幾本作戰日志、飛行夾克、幾件衣物而已,再有便是幾封情書和數封拆開的、沒拆開的遺書。若是不幸犧牲了,活着的人就隻能憑着這個箱子裡的東西追憶他們短暫的一生。
塵封的角落裡,五年間從未有人打開過那個無名的箱子,收藏的人知道,那是林家航的箱子,上面的名字是她親手磨掉的。鎖上的那一刻,沈初霁的青春也被封印在裡面了。
1937年的秋天,沈初霁跟着學校一路南下,到了長沙終于停了下來,但沒有想到這場短暫的停留裡會有一次命運般的邂逅。
連日來,長沙屢遭轟炸,警報聲不斷。沈初霁看書喜歡一個人找個僻靜的地方坐下來看一整天,剛翻開書,就看見了天上敵機飛來。她立馬合上書逃跑,慌亂中竟不知跑錯了路,等發覺時,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更别說找防空洞了。躊躇時,忽有一人拉起她的胳膊就跑,沈初霁吓得大叫一聲,但見那人的空軍袖章,想來應是飛行員,便放下心來,跟着他一路狂奔。
防空洞裡人滿為患,那飛行員對身邊的陸軍說:“兄弟,往裡面挪一挪吧。”
那陸軍不耐煩地說:“擠不下了,你看不見嗎?”
“你怎麼說話呢,沒看見這還有女同學呢嗎?這外面還有人沒進來呢,都是躲進來保命的,擠一擠還能多一個人進來,更何況你我身上都穿着軍裝呢。”
兩人的語氣越來越沖,另一個陸軍也勸他的同伴說:“算了,别跟他計較了,他是空軍。”
“空軍怎麼了,真打起來誰輸誰赢還不一定呢。”
“怎麼着,出去打一架?”二十出頭的青年軍官哪裡受得了這樣的窩囊氣,沈初霁不想多生事端,扯了扯他的衣角,林家航才忍了下來,不再理會他們。可那陸軍依舊不依不饒,嘀咕着:“不就是穿了身飛行夾克嗎,一人一信給空軍,我們陸軍怎麼了,我們在地上也是真刀真槍拼命的,怎麼?不配他們那些大學生給我們寫信嗎?”
即使是在防空洞裡,警報聲依舊在耳邊長鳴,洞裡被炸彈震下來的土撲簌簌地掉在人們的頭上,林家航看着蜷縮在自己身邊的沈初霁,如同一隻受驚的小貓,眼珠一動不動地盯着地上的幹草,手裡緊緊攥着一本筆記,那可是她熬了三個大夜才抄下來的教材。學校南遷,圖書館裡的許多書都沒有帶出來,教材都是幾個班發一本,大家輪流抄下來。
防空洞裡的燈搖搖晃晃,仿佛下一秒電線就要斷裂,就像人的命在這亂世裡飄搖,不知道哪一天就突然結束了。
林家航取下自己的軍帽,拍拍上面的塵土,戴在了沈初霁頭上。那帽子比她的頭還大一圈,一低頭,就滑了下來,遮住了她的眼睛,滑稽的樣子不禁讓林家航笑出聲來。他突然湊到沈初霁耳邊說:“等會警報結束,記得抓緊我。”林家航神秘一笑,搞得沈初霁更加疑惑。
警報解除,大家肩撞着肩,朝出口挪動,林家航拉着沈初霁的手,一出去撒腿就跑,連帽子掉了也不撿,一直跑到沈初霁學校附近。
“轟炸不是結束了嗎,跑什麼?”
“你沒聽見嗎,他們要找我打架。”林家航邊說邊上前去替沈初霁整理額前被汗水粘住的碎發。
沈初霁愣了愣,說:“他們找的是你,又不是我,你拉着我跑幹什麼?你打不過嗎?”依舊用那雙清澈的大眼睛看向林家航。
“兩,兩個打一個,當然要跑了。”林家航尴尬地拍拍衣袖,但塵土在褲腳,不在衣袖上。
“一對一就能打得過嗎?還是真像人家說的,果真是空軍少爺兵?”沈初霁可不是什麼乖巧的小貓,剛剛在防空洞裡他笑她,現在該輪到她戲弄他了。
“南開大學是在這上課的吧,你趕緊進去吧。”林家航本想逗貓,卻沒想到自己倒成了被逗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