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寂靜,夜雪紛飛。
街巷口的兩盞燈籠發出岌岌的光。
遠處一簇人影慢慢踱步而至。
雪地裡的腳印深淺不一,男人盡可能地躬身,以軀體抵擋風寒。身上的破棉衣幾乎全部擁簇在尹姝身上,為她保暖,度她過這寒夜。
鎮市十九家,橫豎一百八十戶。這是這座城的全貌,以十九大家各自為中心,護城牆圍坐邊緣,東南西北各散有一百八十戶人家。男人行走其間,也不顧這鎮市的布局,走得極快,抱着懷中人卻不覺安穩,因為她呼吸漸弱,偶爾貼合在自己身上的手腳冰涼。
他用額頭貼緊尹姝的額,發出急切的嗚嗚聲。他走不出去,在這錯亂布局的鎮市裡迷了路。又不敢停下,隻能往前,将懷中人抱得更緊。
前面已經出現了護城牆的牆壁,再沒有路了。男人停了下來,身旁破敗的一戶人家沒有點燈,這個時辰想來也是睡了。
他沒再走,慌亂地在原地轉了兩圈,然後就叩響了身旁人家的門。
三下又三下,他嗚嗚地喊,蹲下身縮在牆角再不敢走了,懷中人突然開始喊着“熱”。想要掀開擁簇的棉衣。她臉上現起了紅暈,似是真的熱了,但全身冷得透徹。
那黑天裡的風雪又大了。他繼續叩門,又是三下。鄰家的犬吠打破了這夜裡的甯靜。直到這家的門終于打開,一個年過古稀的老人透過門縫警惕地往外瞧。
男人跪下來,他看着老人嗚嗚嗚地叫,邊指着懷裡的人,邊去拉老伯的褲腳。然後他俯身下去,用頭狠狠地撞擊着雪地。
老伯見樣,忙打開門去扶他,“這是做甚?哎喲快起來。”
他的手撫上尹姝的額頭,随即又退開門讓男人抱着她進去。等進了裡屋,鎖了門,屋中零星地點着一點炭火,不寒不暖。男人把尹姝放到了床上,又看向老伯,他叫得很急,幾乎手忙腳亂。隻在最後怕對方不懂自己所求,又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朝着老伯磕頭。
“呀喲,快起來快起來,咱盡力,一定救她。”老伯托着男人的手,等男人擡頭看向自己的時候,他看到了一雙通紅的眼,夾雜着悲傷,一并沉入那墨黑的瞳中。
無淚落下,他卻在哽咽着,全身都在顫抖。
老伯出了屋,轉身端進來一個小盆,先給她額頭塗上了綠色的膏。然後在尹姝的手腕間診脈。盆裡枯黃幹燥的草葉磨成了粉,然後煎制成了一味藥。
老人把碗端給男人,示意他喂她服下。“咱看了,全身的傷都是小事,就是受了寒,已出現了失溫之症,幸好幸好……要是再晚幾個時辰,人怕是就沒了。”
他把尹姝的情況同男人說着,但看他沒有理會,小心翼翼地捧起碗,又撐起尹姝的身體,讓她倚靠着自己,小口地吹着藥,再喂到她嘴邊,看她一點點喝下,又停下,讓她歇一歇,吹藥,再喂,數次重複,極盡耐心。
老人在一旁都看在眼裡,也被眼前的情景動容,他點頭,轉身收拾起那些裝着藥材的罐子,小聲念着:“一對良人。”
次日落日,餘晖散落白雪,倒是一片潔淨之景。
尹姝醒了。她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陌生環境漸漸清晰。突然驚覺,坐起來,渾身酸軟無力。
她想要下床,卻有些做不到。還是陳舊的屋門響起吱呀的響聲,才把她的目光轉移。她看到一個佝偻着背的老人,須發花白。
老人看到她臉上也露出驚喜的笑來:“姑娘你醒了。”
“您是……”
“可感覺好些了?”老人問。
這時才在腦中回憶起昨日的某些細碎。眼前一片白茫,她已經感覺不到四肢的感受,好像……她倒下去了,随後就是無盡的黑暗。記憶裡多了些從來沒見過的東西,汽車奔騰在城市之中,網絡中充斥着海量的信息……
當然,尹姝還是這個尹姝,她走過的路都沒有被遺忘。
尹姝看向老人,流露出感激的神色,又不免疑惑。
還是老人先答:
“昨夜大雪,我睡夢三更,被你夫君叩門叫醒,所幸及時,養十日驅寒即可。”老人捋着胡須,一臉贊賞:“昨夜可是把他急得。”
“夫君……”尹姝有些懵,眼睛瞬間蒙了霧,她喃喃道:“我還是被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