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英曉語畢,四處望了一下,沒有看見頭顱。
“你看看他,”保安聽了這話以後猛地擡起頭,屈在地上指着屍體,“他家世不菲,人生過得順風順水,卻偏偏要為難我一個什麼都不如他的人!”
為難?
難道說這個男的是保安阿姨的上級?
“他做了什麼?”
“他做了什麼?哈哈哈——”她怒極反笑,“他做的事情,我都無法說出口,肮-髒下-賤、隻被下-體-控制的公-畜!”
她的十指死死扣着自己的肩膀,何英曉知道,這是人陷入保護機制的反應。
聽到這樣的評價,何英曉也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但保安阿姨已經隐忍太久了,她磕磕絆絆地說出了讓她痛苦不已的原委。
倒在地上、明擺着已經數據毀滅的,居然是那天沖自己大吼的男老師。他在一個晚自習快要結束的晚上,進入了保安亭。
随後發生了侵害事件,這位道貌岸然的男老師甚至跟她說,要她别出聲,萬一學生們看到了該怎麼辦?
一個個單純的、無辜的孩子們,看到你這幅模樣,可能會做噩夢的。
你不是保安嗎?保安就是保護孩子們的人啊,怎麼能破壞孩子們純潔的心靈呢?
他說,不要叫。
他說,忍着。
何英曉聽着保安破碎的、崩潰的話語,心底裡一陣發酸,好幾次嘴巴張開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保安就像一條已經擱淺的魚,掙紮着,卻又隻能一直在岸上痛苦地喘息。
何英曉知道女性被凝視,下一步就會被攻擊。
對于她們所承受的破壞形式,自古以來都不重樣。
而性侵,不過是平凡、難以達到妥善解決的一種。
正因為這樣的行為已經普遍到人們無法共情,才更為當事人所憤怒。
悲傷、自我厭棄、憤怒、自我懷疑的情緒,逐漸累積起來,足以釀成一個人的精神崩潰。
幸運的是,在這個遊戲裡,她因崩潰而造成代碼的錯亂,獲得了一次新生,她擁有足夠的勇氣去泯滅一個傷害她的人,而後創建了一個自己的避難所。
這個世界很小,小到死去的人放在哪裡都容易被知曉。
唯有這個小小的保安亭,是她最熟悉、也是衆人最漠視的地方,隻有在這裡,她才能感受到安全、自在、難得的放松。
不幸的是,她與她的罪證待在一起。
實話實說,何英曉并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件事,她不是警察。
何英曉能知道這件事發生在一個人的身上,絕對是毀滅性的打擊,不管是對身體還是對人的靈魂,都是一次嚴重的傷害。
她沉默良久,她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警察。
但警察就會站在這一邊嗎?
如果警察絕對公平,也不會出現那麼多家暴事件被定義為“家務事”了。
向來也是因為警察男的太多了,明明是犯罪卻包庇,保安說得對,肮-髒下-賤。
何英曉從沒有在哪一刻意識到自己是救世主。
在此之前,她以修複人員的視角看這個世界,一花一木她都知道是假的,并不會放任何的真心,枯榮皆無所謂。
遇見蘇珊她們之後,她覺得自己有了錨點,她跟這些人一樣,曾經也有過類似的煩惱,而且她們也都很有意思,會有自己的想法,鬥嘴和肢體接觸,就像真的人,不再是生硬的數據人。
因為她們是如此生動而鮮活,所以成功感染了何英曉,也讓她渴望成為這個世界的一份子,最起碼,能夠為這個世界做點什麼。
但現在,看到完全沒有辦法依靠任何人的保安阿姨,她才驚覺到自己的不同。
她永遠沒有辦法成為這個世界的人,她是真實的、來自三次元的人,她能夠為這個世界做的任何事,再離譜也好,都是因為她這個與衆不同的、外人的身份。
脫離這一層以後,她就是完完全全的阿加莎,在劇情裡備受打擊、煎熬、折磨的小白花。
她為什麼要脫離這一層,為什麼要融入這個世界?
她此行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解決異常的現象嗎?
不管是怎麼樣的解決方式,隻要最後可以解決,那麼就是對的。
何英曉接着扭開了綠色代碼,很快,那具屍體被判定是無用的數據體,同樣被吞噬了。
“你叫什麼名字?”
何英曉徹底把凹坑給填平,什麼屍體、什麼罪證、隐瞞的真相與過去,已經全部沒有了,也不會再給任何人知道。
反正這裡不是真的現實,她不需要被審判,也不需要被凝視,她做的事情,隻要符合何英曉心裡的天平,她就可以存在。
保安抹了把眼淚,仍舊蹲在地上,隻用模糊不清的聲音說:“2344。”
“2344,擡起頭來,站起來,”何英曉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你不用害怕,他已經完全徹底地死了。”
“今後,你也不會有任何的負擔,不會受到任何懲罰。”
笃定的聲音換來的是保安如夢初醒般怔怔地疑問:“為什麼?”
何英曉無法解釋除了這個世界外的其他事情,她隻能說:“因為我允許你,懲罰傷害你的人,以任何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