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鬼影消瘦脆弱得厲害,幾近要碎成粉末散在空中,被微風卷走。
玉池微心下覺得可憐,忍不住晃了晃殷鐘郁牽着他的手,試探問道:“師尊,為何不帶他出去呢?”
殷鐘郁面不改色:“這需得問他才是。”
初次見到簌簌時,殷鐘郁确實被他身上獨有的,秘寶塵封地下千年,古老而充滿神秘的氣息所吸引。
當對方懇求自己用洞天戒帶着他一并出去時,殷鐘郁沒怎麼考慮便同意了。
他承諾在返回時,會帶他走。
可簌簌生性膽小多疑,一人在樹上坐了許久也不見殷鐘郁蹤影,心下慌張不安得緊,擔心殷鐘郁會忘記他,擔憂殷鐘郁會反悔。
于是他借用花枝提取萬物記憶情感的能力,擅自窺測了殷鐘郁的識海。
在他的識海中,簌簌認識到一名叫做玉池微的少年。
那少年天生智力有所缺陷,是殷鐘郁下山時偶然在路邊撿到的,帶回天蠶宗一養便是十多年,極為珍視。
好容易盼回殷鐘郁,感知到對方充盈的靈力愈行愈近,他特意變作玉池微的模樣,想要以此獲得殷鐘郁的心軟憐惜,更加堅定要帶他離開千機引的決心。
哪知事實并非他所料,當殷鐘郁的步伐行至他面前停下時,簌簌等來的是他的勃然大怒。
殷鐘郁一改與他并肩坐在樹下交談時的春風滿面,臉色陰沉地指責他不該妄圖替代少年。
即便頂着與對方同一張面孔又如何,他連與少年相提并論的資格都沒有。
殷鐘郁對他擅自窺探自己記憶一事覺得分外冒犯,由于簌簌的不信任,他沒有兌現承諾,領着一衆修士甩袖離開了。
不知是因殷鐘郁生性涼薄,還是對他的懲罰,傳聞如何以一傳十,十傳百,簌簌更是不知。
殷鐘郁明知那花樹是自己的本體,在那些修士以劍氣劈打時,他從未說過一句制止的話。
沉默,眉眼帶笑地站在一旁,目睹每十年上演一回的鬧劇。
可即便如此,簌簌還是期望着,期望他能在某一個十年能将自己帶走。
而今日,他親眼看見了那名或許在殷鐘郁眼裡,這千機引裡任何一件稀有的法器都比不上的少年。
心底的惡意在抽枝發芽,簌簌面無表情死死盯着殷鐘郁身邊,怯生生望向他,似乎還在替他感到傷心難過的少年。
……一個傻子罷了,殷鐘郁憑什麼說他不配?
若是,若是他今日讓這小傻子死在千機引裡呢?
殷鐘郁哪怕再傷心欲絕,也無可奈何,明知他是個冒牌貨,也會心甘情願将他帶出去,以緩解内心悲痛吧?
玉池微雖腦子不怎麼靈光,可對方明晃晃,冷劍似的射過來的惡意他還是感受得清切,當即打了個寒顫,身子又往殷鐘郁身後縮了縮。
“師,師尊,我們還是快走吧。”
那個鬼影好像并不喜歡他。
殷鐘郁安撫地輕拍了下他的肩膀,不再過多駐留,往秘境更深處走去。
千機引處處是寶,不過都分了品階,好東西自是人人欲得。
運氣好單獨一人遇上了,塞進儲物袋裡莫要吱聲;運氣不好,同行幾個不約而同都瞧上眼,攜手将那東西從危險之處取出來算一回事,免不了内讧争鬥一番。
耳邊有清脆滴水擊石聲音傳來,狹小的空間内幽幽回蕩着,步行過去,一小窪積水積在一塊半人寬的凹槽裡。
冷不丁一隻蟾蜍從一旁竄出來,絲毫不曉得怕人,蹦跳着自二人腳邊過去,腮幫子鼓得幾近透明。
“咦!”
玉池微小聲驚叫出聲,指着那蟾蜍大得誇張的嘴巴:“師尊,它嘴裡好像有東西。”
殷鐘郁順着他手指方向看去,那蟾蜍鼓張着的嘴裡赫然有亮光閃爍,估摸着形狀輪廓,應當是顆碩大飽滿的夜明珠。
玉池微當即更為驚奇:“嘴巴裡也能孕育出夜明珠嗎?”
輕笑幾聲,殷鐘郁耐心解釋道:“它的嘴巴當然是不行了,微兒瞧見那處小水窪了麼?秘境内靈力充盈,生長在這裡邊的萬事萬物皆能成精,僅僅隻是這小片水窪,便足以孕育出夜明珠了。”
似懂非懂點頭,視線還落在鑽進不遠處石隙裡的蟾蜍身上,玉池微心有不舍:“師尊,可以拿走那顆珠子嗎?”
見小徒弟起了興趣,殷鐘郁有意逗他,松了自進千機引便牽在一處的手:“你将它捉住,那珠子,師尊親自給你取出來。”
雖并不願觸碰那隻樣貌醜陋,身上滿是粘液的怪東西,可它嘴裡閃閃發光的夜明珠實在吸引人,玉池微猶豫片刻,擡腳上前,蹑手蹑腳地靠近它,準備逮準時機撲上去。
蟾蜍在千機引活了上百年,至今還好端端含着珠子,定是有些本領。
接連幾次都撲了空,玉池微挫敗心起,委屈難過萬分,正想與師尊抱怨控訴一通,哪知轉過頭去,身後哪還有殷鐘郁的身影?
當即一怔,四處張望着喊了幾聲師尊,除了回音得不到任何回應。
難以遏制地慌亂過後,玉池微沉住氣,暗道師尊不會抛下他獨自離開,應是突然遇上急事,來不及告知。
師尊那樣疼愛自己,定然不舍得他一人孤零零長久等在這。
這般想着,玉池微尋覓着找了個離那隻蟾蜍較遠的角落,蜷着身子坐下,愣愣出神。
有水滴從頭頂落下來砸在肩上,浸濕一小塊衣衫,貼在皮膚上寒冷刺骨。
不等玉池微擠在貫風的狹窄石縫裡汲取更多溫暖,一隻手猝不及防從身後伸出,勾爪似的死死掐住他的後頸,拖拽行至水窪邊,壓着他的腦袋往積水裡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