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得師尊準許,也不敢擅自進屋,就這般傻愣愣站在原地淋雪,直到隋阙忙完宗門事務前來檢查他的課業。
瞧出他的無措,隋阙附身拾了段梅花殘枝從頭至尾演示一套。
動作娴熟,行雲流水,輕折便能徹底斷裂的花枝在他手中生生使出劍光,映着盈盈白雪如碎月傾瀉。
“月隕千江,記好了。”
玉池微點點頭,專心緻志照隋阙方才的樣子完完整整又做了一遍。
仍有不足,遠不達能夠使得隋阙滿意的地步。
隋阙握着他胳膊擺姿勢,“十遍。”
玉池微端着劍,心思卻全然不在劍上。
抿了下唇,喚道:“師尊......”
隋阙繼續調整他的姿勢,目不斜視,“何事?”
似是下定極大的決心,緊攥着劍柄的手甚至都不易察覺地輕顫。
“......可否允弟子半日空閑?”
方才揮劍時,寬大衣袖随動作滑至臂彎處挂着,隋阙微微一頓,手指搭在他手臂上,摩挲起上面層層疊疊淡沒的細長傷痕,“緣由。”
玉池微仰面看向隋阙那張總是神情淡然的面孔,張開嘴,尚未出聲,
“允你半日,去同他們一道做雪人是麼?”
咽下下一瞬要脫口而出的話,好半晌才從喉間擠出一個字:“是。”
在屋外待了許久,玉池微瓷白的小臉凍得有些泛紅。
隋阙帶着審視意味的目光停落在僅及他胸膛的小徒弟身上,長久沒有出聲。
玉池微忐忑不安至極,藏匿于袖袍下的手指搓碾着指腹,猶豫糾結片刻,正打算道歉并收回方才的請求,沉雁卻被蓦地抽走。
“今日降雪,既不願練劍,那便免了你在外受寒。”
“進屋跪着,這兩日便将‘不得忤逆師尊’數字寫上幾冊罷。”
欣喜之色猝然凍在臉上,眼眸裡閃爍的微光黯淡下去,玉池微紅着眼眶乖乖領罰,轉身進屋去了。
夜裡于案前,僵直着身子跪碎在青玉磚上時,悔之晚矣。
貪圖短暫閑暇,換來的便是這磨人的罰寫。
他擱置下筆,略微活動酸痛無比的手腕肩頸,默默看着桌角壘摞得愈發高的紙頁,忽而掉下眼淚來。
早知如此,他便安生練完那十遍了。
昏過去之後,不知是否今日落雪的緣故,周身格外冷,像是墜入冰窖裡,每一處經脈都結了冰,眨眼蜷指都相當艱難。
透骨奇寒,玉池微摸索着想要碰到些暖和的東西,所觸卻皆為森冷,可供活動的空間也極為狹小。
眼睫結了冰霜,哆嗦着睜開,入目為透着瑩藍光澤的屏面,側目凝視着右側境地,大緻思量——他被困在一處冰層裡。
想來應是師尊惱他這三年的不堪入目,令他靜心反省。
雖實在刺骨,卻也并不萬分難忍,相比起幼時練劍,稍有不慎便會交疊落在身上的長鞭,甚至算得上和藹可親了。
待在這厚重冰層中,渾身血液似乎都停滞了流動,呼吸也變得緩慢起來,思緒卻依然清晰通徹,倒真是個自省的好法子。
自夢境剝離,再度合眼腦海裡也隻是走馬燈般零碎模糊的記憶,全然不似方才與“玉池微”融為一體,控着一個空殼子做了遍早已做過的事。
昏昏沉沉不知又過去多久,兩日,亦或是三日。
耳邊隐約傳來靴底碾壓雪地發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聲”,愈行愈近。
玉池微再度睜開眼,隋阙站定于他保持冰凍姿勢,視野能容納的中心位置,身後跟着數名身着天蠶宗仙服的弟子。
“殘害同門,玉池微,你可知罪?”隋阙冷峻的目光直直射向他。
玉池微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也被凍住,完全失了聲。
不過隋阙也并無需他回應的意思,問完罪後便不再言語,一名手持錦帛的弟子走到隋阙身邊,擲地有聲地念起門規來。
這一念,便又是一日。
殘害同門者,理應重罰,如今他隻是在冰層中待了段時日作罷,想來是師尊出面維護,才讓他沒落得個逐出師門的下場。
不過冰責,耗損了些體力,破壞了些體表,雖知師尊多有借此懲戒他修道一事的意味,也合該心懷感激才是。
受訓完門規,隋阙将他從冰層中釋出,對外宣稱管教不力,責罰過後玉池微心脈受損,堵住悠悠衆口。
“心脈受損,以此揭過便是。”
隋阙指腹沾上虛顔膏,拉過玉池微的手臂,細細替他擦上多處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