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頭,為自己的多慮慚愧。
卻不知蕭越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眸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蕭越睨了她一眼,似乎猜到了喬婉眠沒敢接着問出口的話,淡淡道:“你爹現下不在開陽,但喬祺已經入選金吾衛,隻要他踏實奮進,不日便可将欠銀補上,你也能重新做回小姐。”
“當真?”
喬婉眠欣喜前邁一步,眼底倏然炸開千樹火花。
常年蜷縮的肩膀舒展如春柳抽芽,眸中碎星映得燭火黯然。
少女本就容貌姝麗,明豔非常,此刻抖落怯意,更如蒙塵牡丹抖落灰絮,灼灼其華,直逼人眼。
蕭越微微一怔,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随即不動聲色地挪開,心中泛起一絲警覺。
這不是他第一次意識到她的美豔了,可今日這般明麗,還是讓他心頭微微一顫。
蕭越暗自告誡自己,絕不可心智不堅。
“自然。”他用冷硬态度掩飾,如冰玉相擊,“過陣子你就可以見到他們。”
喬婉眠從未有過現在這般期待又輕松的感覺。她的父兄也不是真的奴仆,兄長如今都是威風的金吾衛了。
喬婉眠在腦海中拼命搜索着漂亮話,可惜千言萬語在喉間打架,最後隻剩四個字樸實無華的字突出重圍。
她惱極了自己這張羞于表達的嘴,幹巴巴道:“多謝大人。”
蕭越看她皺着臉苦思冥想,以為還有事,便耐心等着,聞言,無暇面上出現一絲裂痕。
“沒别的事就退下吧。”
-
喬婉眠順水推舟,提起蕭虔,“的确還有一事,敢問二公子可有繼續找麻煩?”
提起蕭虔,蕭越耐心徹底告罄,冷聲道:“與你無關。”
喬婉眠壯着膽子,假裝沒有聽出蕭越語氣中的不耐,“那他……如何了?”
蕭越撩起眼皮看她,目光不善,“怎麼,還想招惹?”
喬婉眠努力忽略爬上背脊的寒意,結結巴巴背出自己琢磨了一天的台詞:“他既未報複婢子,定要借方從政案行釜底抽薪之計。他想來是锱铢必較的,必會僞造鐵證直取大人性命。婢子猜他會想着借方從政的案子來害大人,大人千萬要小心。”
蕭越探究地盯着喬婉眠。一個閨閣女子,竟能看透蕭虔的心思。難不成平日是在藏拙?
他腦海中浮現出那日喬婉眠翻殼烏龜般睡倒在浴桶後的樣子,心中暗自搖頭——不可能,大概是僥幸猜對了。
喬婉眠對着蕭越的目光,強撐着發軟的雙腿,心裡忐忑至極。
他到底在看什麼?是不是哪裡說漏嘴了?要不要跪下說實話?
就在她準備要跪下磕頭時,那邊突然輕笑一聲,“有長進。”蕭越又道:“行,知道了,賞你——”
他第一次正經看喬婉眠,才注意到喬婉眠一身破落裝扮。
他轉過頭問刃刀:“院裡沒給丫鬟置衣?”
刃刀躬身擺出認錯的姿态,道:“無歸院女子最多時不過五人,如今不過三個,向來沒這個規矩,屬下也欠了考慮……”
“不怪刃刀!”喬婉眠焦急打斷,生怕自己牽連刃刀受罰。
末了又覺得無法說服蕭越,飄忽着眼神畫蛇添足,“婢子生來喜歡這樣穿。”
蕭越一眼看穿,暗嗤。好個小騙子。
他這才在腦海中回憶幾次見到喬婉眠時她的打扮,确實都是窮苦挑夫打扮,也難怪自己之前誤以為她有點力氣。
原來并非品味堪憂,而是另有隐情。
蕭越重新翻開卷宗,吩咐刃刀:“你去把旁人送的那些女子衣物分給院裡,多給她分些。”
“屬下這就去取。”刃刀呲着牙離開。
看吧,主子已經學會關心人了,照這樣下去,無歸院有喜指日可待。
更深露重的,就讓他們孤男寡女多呆一會兒,他在庫房慢慢挑就好。
喬婉眠低頭看了看自己破舊的衣衫,又偷偷瞥了一眼蕭越專注的側顔,莫名生出一絲暖意。
窗外,月色如水,灑在院中桂樹上。幾簇有桂花争先開放,淡淡香氣散入屋中。
-
氣氛沒有刃刀想得那樣暧昧。
說得上尴尬。
夜色沉谧,萬籁俱休,整個書房隻剩下燭芯燃燒和蕭越緩慢翻動卷宗的細微聲音。
喬婉眠甚至注意到了自己的呼吸聲。
她别别扭扭立在一旁,盡量放輕呼息,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想到前世夢,她偷偷撩起長睫,再次隐蔽地打量蕭越的眉梢,琢磨那一道傷究竟會留多久的疤。
蕭越被她看得不自在,認命歎氣,“你是要将自己憋死?”
“婢子怕打擾大人……”
蕭越冷笑,“你氣息時短時長,時輕時重,才是真正打擾我。”
喬婉眠心道,果然,就知道蕭越會嫌棄她。
蕭越瞥了她一眼,忽然想起她方才那蹩腳的謊言,心中生出一絲玩味。
大理寺掌鞫獄,定刑名,決諸疑谳,他來了興趣,想套套小騙子的話。
他随手撚起一顆蓮子,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撥,蓮子便在他指尖來回滾動,仿佛一顆小小的白玉珠。
喬婉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蓮子吸引,手指不自覺緊緊捏住衣袂,生怕它一不小心滾落在地。
蕭越的手指纖長如玉,骨節分明,在燭光下泛着瑩潤的光澤。
蓮子雖潔白些,卻不及他的指在燈火下有瑩潤光澤。
喬婉眠不知道自己是被他靈巧修長的手指吸引,還是被那來回滾動卻始終逃不出指尖的蓮子吸引。
正當她全神貫注、眼花缭亂之際,蕭越低沉開口,“你是喜歡男子裝束,才這樣打扮?”
喬婉眠一顆心都挂在蓮子上,心不在焉的接話:“自然不是,這樣穿能少讓人惦記,免得給爹惹麻煩。”
問話人依然漫不經心,語氣溫和,“如此。”他頓了頓,又問:“如今還這樣打扮,是防着誰?”
喬婉眠直愣愣盯着那在蕭越手上滑動的蓮子,順口道,“這裡又沒幾個人,自然是防着蕭姓兩兄弟。”
話音未落,蓮子忽然消失。
喬婉眠低頭四下尋找,難道是她一個不注意,沒看到蓮子落地的瞬間?
她疑惑擡頭看蕭越,卻發現他深眸中隐隐有怒。
像蓄着風雨的陰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