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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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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篷猛震,艙頂葦簾簌簌落灰。

喬婉眠從淺眠中驚醒,本能地攥緊船舷,蜷縮着望向四周。

湖面波光粼粼,荷葉随風輕搖,擾她清夢的罪魁禍首——一隻無人掌舵的小舟,正随着水波繼續撞擊着她的烏篷。

左看右看,不見船上的人。

“在這。”

清越聲自篷頂落下,一金冠紅袍的少年正蹲在她的烏篷頂上,歪頭看她。

赤金蹀躞帶下墜着鑲金紅玉髓墜子,襟邊還露着半把金骨折扇,俱在日影裡灼灼,晃得她想以袖障目。

少年臉頰上仍帶着未褪的稚氣,正是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年紀。他的五官雖深邃,卻因那抹笑意顯得柔和許多,眉眼彎彎,仿佛春風拂面。

許是因為他的笑,喬婉眠莫名放松戒備。

即便第一眼起,她就猜到青年是蕭越同父異母的蕭虔。

“對不住,虔一時不慎,驚了美人春睡,實在該死。”蕭虔蹲在篷頂,手指随意撥弄着腰間墜子,目光友善地打量着喬婉眠,“你是新來的?可願與我同遊?”

喬婉眠喬婉眠指尖将直裰鑽出褶皺,垂首行禮時金折扇反光正刺在她低顫的睫毛上,“見過二公子。婢子還有活要做,就不擾公子雅興了。”

蕭虔眼底墨色翻湧如寒鴉掠枝,卻轉瞬化作粼粼春水。

他輕笑一聲,語氣中帶着幾分不容拒絕的意味:“你盡可以拿我做普通友人,何必‘婢子公子’的,反倒生分。姑娘可願告知虔兒姓名?”

喬婉眠一直不習慣将自稱改掉,聞言覺得蕭虔果真如傳聞一般熱忱爽朗,暖意漫上心頭,小聲道:“我、我叫喬婉眠。”

“喬婉眠……”蕭虔低聲重複了一遍,笑意更濃,“再過幾日天氣就熱了,你怎麼還在這兒?”

喬婉眠被他的友善感染,放下戒心,道:“我的職責就是每日來采蓮子。”想到自己剛頭在睡覺,又慌忙解釋,“方才隻是午歇,我幹活很認真的……”

蕭虔折扇輕敲掌心,露出的鎏金鳥籠墜子随動作晃出碎光:“怕什麼?我又不像蕭越,動不動就打殺下人。不過——”他話鋒一轉,語氣中帶着幾分憐惜,“他竟讓你這樣嬌弱的姑娘幹這種辛苦活。等日頭毒了,你在這兒怕會曬脫一層皮。”

喬婉眠聞言,頓感無措,恨不能跳入水中遊走。她聽得出,蕭虔實際上都在講蕭越的不是。

況且,蕭越實在算不得為難過她。身契落入他手中後,她反而得了自由,日日泛舟采蓮,倒像是圓了兒時的夢。

她心裡重新對蕭虔豎起高牆,開始後悔自己午歇,沒能早早躲開蕭虔。

“心黑便罷了,連衣裳也吝啬。這種糙麻布料,都是窮苦人做活時穿的。不如我讓錦繡坊擡十箱绫羅綢緞來,任卿挑選。”冰涼的扇骨沿着她小臂青脈遊走。

兩人距離陡然拉近,喬婉眠汗毛直豎,那哪裡是扇子,分明是刮骨的寒刀。

她踉跄後退,可船頭空間狹小,退無可退,隻能借着躬身行禮遠離那把扇子,“公子的好意婢子心領了。婢子還要去摘蓮蓬,就先告退了。”

蕭虔似乎并未察覺到她的抗拒,反而又靠近了一步,試探着問:“要不趁現在蕭越不在,你直接去我院子。回頭我向爹求情,他定會向着我。”見喬婉眠依舊搖頭,他的折扇忽合,挑起她下颌,面色陰沉,“難道是,你已被兄長收用了?”

鎏金鳥籠墜子晃出的碎光凝在她煞白的頰邊。

饒是盛國民風開化,男子直接詢問女子親事仍是冒犯之舉。

她手指緊緊攥住衣角,低聲道:“公子慎言,婢子身份低微,不敢高攀。”

蕭虔卻似渾然不覺,依舊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仿佛方才的話不過是随口一問。可那目光中的深意,卻讓喬婉眠如坐針氈,恨不得立刻跳入水中逃離。

荷塘無際,碧葉連天如海,吞沒所有聲響。

喬婉眠手足無措,隻能将身子再壓低一些躲開蕭虔,磕磕巴巴道:“多謝二公子垂憐。婢子已是無歸院的人,大公子手上有婢子的死契,不、不能再去别處。親事已說定了,婢子已許了人。二公子,我該接着采蓮子了,婢子告退。”

顫音散在風裡,削肩随蓮波輕晃,柔弱可欺的小模樣勾得人心癢。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少女的一截白皙脖頸,内心深處的惡念升騰咆哮。

蕭虔忽然伸手托住喬婉眠雙臂,将她從船闆上拉起,牢牢固定在身前,他的聲音低沉,帶着不容拒絕的強勢:“不管那些,我隻想要你,跟我走。”

喬婉眠被他的舉動吓得臉色煞白,慌亂至極。

短短幾句話的功夫,蕭虔竟從笑容爽朗的少年變成了個惡人。

烏篷随她掙動劇烈搖晃,晃得蓮葉東倒西歪,蕭虔十指鐵鉗般扣着她,令她動彈不得。

蕭虔對她的掙紮毫不在意,語氣依舊溫和,卻透着幾分冷意:“跟我吧,做主子就不用再受苦。”話雖客氣,手上的力道卻半分未減。

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若這丫鬟仍不識擡舉,他便趁蕭越還在大理寺,直接将她敲暈帶走。

蕭越的一切,本就該是他的。

喬婉眠的掙紮越來越無力,恐懼如潮翻湧。她再顧不得尊卑禮數,隻想逃離。

她拼命扭動身子,顫聲呼救:“我不去……你松開!救命!桑耳!蕭越!”

呼救聲碎在荷風裡,驚不走半尾遊魚。

對方更是置若罔聞。

男女力氣懸殊,幾番掙紮不得,喬婉眠慌亂至極,狠狠咬住蕭虔的小臂。

蕭虔吃痛,蓦地撤手,眸中殺機畢現:“要麼随我走,要麼,我也不介意帶回院中一具屍體。”

屍體?

喬婉眠的掙紮隻源于本能的厭惡與恐懼,她沒想到自己與蕭虔無冤無仇,竟動了殺心。

蕭虔就是她前世今生的死劫嗎?

就在少女震驚失神之際,蕭虔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嗤笑。

那笑聲低沉而嘲諷,利刃般刺破他的得意。

蕭虔臉上的殺意也随之凝固。他頭都沒回,隻暗道一聲晦氣,眼中戾氣潮水般退去,梨渦又盛滿少年赤忱。

他低頭看向跌坐在船闆上、滿臉淚痕的少女,溫和卻帶着急切:“我一時心急,唐突了姑娘,實在對不住。不過,我所言句句真心,姑娘若日後改變了想法,随時可來找我。”

其變化之大,讓喬婉眠覺得自己一定是神仙顯靈,給蕭虔頭上撒了淨化濁氣的仙露。

她正驚疑不定地猜測着,另一條船上傳來蕭越悠悠的聲音:“隻怕她日後想起你就惡心,根本不願再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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