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湛青天未可忽,何期昭雪待神扶?
寬宏自有森羅事,先遣仇雠付神荼。
待回歙州吳府上,吳知牧、吳知壽便命人打掃靈堂,招來族人。就堂前立一粗木樁,把王央釘在樁上,周天降立在右側掌刀,周天賜立在左側備下鹽鹵人參水。吳家人參見了吳嗣祥、吳知祿之靈,人人挂孝舉哀。一聲令下,周天降便把王央細細割起,由上至下,直剮了四個時辰,方才命絕。吳知牧見王央已死,便取過尖刀,把王央剖腹剜心,并割下首級,享祭父兄。天降、天賜自取了肝腸祭奠父親。此事方才告罷。
且說自周家兄弟助吳家報仇已畢,直過有數日,吳知壽忽喚過一仆人李争,來尋周天降去府上相談。原來那吳知壽也是一向贊賞周家二子,兄弟天賜早已成家,天降卻久未娶親,故欲招贅天降為婿。因礙着族内,無甚好借口,今見他生擒王央,為父兄報仇,故要乘機順水推船,以絕他人口舌。
不移時,周天降跟随李争至府上見吳知壽,吳知壽同他講明入贅的事。天降知知壽那女兒生的十分美麗,向來不曾婚配,本欲答應,轉念一思,卻道:“家父不幸喪命,為人子者,須守孝三年。雖承蒙官人厚愛,眼下這事着實不妥。”話未畢,忽見斜面裡飛來一冰裂紋青瓷瓶,不偏不倚,正砸中天降,把那面門砸的皮破肉綻。吳知壽大驚,跳起身看去,竟是二哥吳知牧。原來那吳知牧聽得二人談話,頓時七竅生煙,怒上心頭,便舉起瓷瓶恨砸天降。天降那裡隄防的住,跌在地上。不想吳知牧搶過身來,拳腳相加,止不住地罵道:“小畜生,敢是吃了熊心豹膽獅頭!那周青狗一般的人,我爺賞口飯才沒餓死的小厮,他的野種安敢來攀我家!”吳知壽見勢頭不好,急忙來阻攔時,吳知牧又把周天降打了一遭方肯罷手。知壽急喚從人将天降擡出府去,自己又好生安撫知牧,不敢再提招贅之事。
那從人把周天降送回家中,周母見着慘樣,号天哭地,不知所措,隻請從人去尋小子周天賜夫婦來,将些藥敷了外傷,無甚大礙。天賜問那從人何故,從人隻道天降同吳知壽在廳内相談,吳知牧不知為何,忽地對天降大動拳腳。天賜也素知吳知牧的性子,不敢招惹,隻當碎牙吞腹,吃了啞巴虧,好生在家中伏侍天降養傷。又去托州衙裡當班頭的好友胡祖耀相幫,尋些上好的藥材,決不敢再去吳府上。
單說周天降在家中休養些時日,已然痊愈。這一日,有好友前來看望,卻見周母不在家中,天降道是老母前些日子裡同兄弟一家去齊雲山祈福,尚未歸來。衆人便在天降家裡擺宴,開懷暢飲。直到黃昏時節,各自回去,留天賜一人獨食殘酒。正所謂飲酒不可盡飲。天降看看吃的醉了,直想起那日被打的事來,心中暗恨吳知牧,又怪吳知壽消遣自家。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随即收拾了家中應有物件,出了門,悄悄徑至吳府周邊。天降知吳知牧回府後,隻在後廂住下,那後廂又常年無人打理,院牆上有些許破損處,故要就那裡翻入。起先因吃醉了酒,不曾成功,險些跌落,鬧出動靜來。向後抖擻了精神,一躍而入。天降見四下無人,點着硫黃焰硝,放起火來,自尋隐蔽處藏了。頃刻間火光耀月,驚動府中下人,并四周鄰裡,急來救火。天降乘勢潛入西廂去,撞着一二九佳人,乃是吳知壽的女兒——正是要許配與天降的。因被救火聲吵醒,欲去觀望。天降暗道:“為着你這賤人,卻教俺受了許多皮肉之苦!”繞過身來,一拳打暈了過去,直擄回家中,正是:
恩義平生幾兩估?可憐肝膽落奸圖。
堪嗟一念終傾覆,枉自身休烈火枯。
隻說周天賜夫婦倆,伴着母親祈福歸程,途經泰山家,親家邀周母、女兒暫在家中小住幾日,周母欣然答應。天賜便安頓好老母與老婆後,不知哥哥如何,獨回歙州來,先去探望。方至門前,就聽着裡間聲響,急開門,見其兄正□□吳知壽的女兒,猶如驚天霹靂,叫道:“哥哥快住手!”把周天降吓得魂不附體,酒已醒了。轉看知壽女,早已昏死過去。天賜汗流浃背,不知所措,好似王彥章入絕章嶺,橫豎都是一死。猛地想起父親當初在山裡置一陶穴,以待他日辭了吳家,就山中安享晚年。遂連忙叫天降背起知壽女,逃去那裡避禍。
卻說吳知壽、吳知牧兩個,今日命遂,恰巧不在府上,聞說起火,急急奔回。計點人數,左右隻不見了知壽女兒,家中尋她不得。捱到天明,火已滅了,就聽吳知牧叫道:“後廂素來無人,豈會無故失火?以定是周天降那厮做的好事!”吳知壽見說,雖不肯斷言,倒也有幾分疑心,便分付人去周天降家裡傳喚。不想天降未曾見着,反來了周天賜。知壽問道:“你兄天降何在?”天賜便言:“我與老婆伴着老母去齊雲山禱告祈福,因經泰山處,那裡留了二人居住,我自先回家中看望兄長,卻不見了人。又聽得府上失火,不知何故,教俺十分擔憂。”吳知牧喝道:“胡說,定是吃你放走了!”正要掄拳打去,知壽慌忙攔住。天賜隻做不知,任由知牧說。知壽沒奈何,令去州衙裡請胡祖耀來,先把天賜帶去問話。到了州府公堂,一衆人先後說明緣由。知州又問近日可有人曾見天降身影,鄰人道昨日見着他好友将酒肉來看望,做公的亦言城門開時,看天降背一女子奔走。知州便斷是周天降酒後縱火擄人,押了一紙公文,差公人追捕。因疑周天賜有助兄行兇之嫌,暫将之押入獄中,隻待拿了天降複審。
那胡祖耀見了這般情形,心下十分清楚,自來牢裡與周天賜打點。天賜感激不盡,私語道:“我哥哥隻在城外山中一陶穴内躲藏,無人為他送飯。你我最為莫逆,他的事,多倚仗着你。”祖耀自答應了。不想那吳家因知祖耀與天賜交好,早收買了小牢子,把二人的話悄悄聽了去,報與吳知牧。知牧大喜,點起家丁,都拿着撓鈎套索,槍棒竹竿,瞞過吳知壽,徑往陶穴來捉周天降。祖耀亦待往山裡去時,見着知牧的隊仗出城去,口裡都道:“休教他從山裡走了!”不由心慌,一時拿不定主意,自回牢裡來,擔着血海的幹系,私放天賜去救天降。
隻言吳知牧同着家丁,直尋到陶穴前,呼喝周天降出來受縛。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天降忿怒,自仗一把鋼叉,據住穴口,與衆人對敵,大笑道:“奸賊!你那侄女已吃俺點污了,你奈我何!”衆家丁一時攻進不得,反遭天降戳傷了幾個,隻好把他死死困在穴中不出。相持多時,惹得吳知牧性起,咬碎鋼牙,暗道:“既已失身于賊,休怪伯伯心狠!”竟不顧自家侄女的性命,分付衆人四下裡将枯樹枝、幹草拾揀來,堆積在穴口。放起一把火,将槍棒向裡搠去,把周天降、知壽女一齊燒死在穴中。
再言周天賜,就家中綽了條樸刀,一路飛奔,尚未到穴前,就已見着火光沖天,心驚膽顫。趕上前時,眼見得哥哥已救不得了。當時心頭悲憤交加,雙目盈血,大喝道:“潑賊,還我哥哥命來!”吳知牧未曾防備,又吃了這一驚,急待轉身時,天賜已搶過身來,一刀砍飛頭顱。餘下一衆家丁更是慌亂,便吃天賜亂殺,急望城内奔走逃命。一時間,天賜追着殺到城門前,好友胡祖耀正在門口張望,見天賜殺紅了眼,急忙上前阻攔。不想周天降如今氣攻心頭,神志不清,望着祖耀面門也是一刀,把好友剁翻在門前,死于非命。城内軍士見他失心風了,呼朋引伴,一發都上,先把繩索絆了腳,不待他掙紮,亂刀亂槍,就把天賜搠成肉泥。可憐周家二子,竟落得這般下場。有詩為證:
朱顔調笑未可輕,夢裡碧波菡萏青。
并蒂何辜風月冷,奈何橋下水冥冥。
且言周天降、周天賜二人已死,各現出元神,早被鬼吏拿住,押往幽冥地府森羅殿上。當有閻君秦廣王正中高坐,喝道:“汝二星亦不曉事!如何敢違了時限,先行轉世去?”二星君皆伏地認罪。閻王搖首歎道:“汝這夥罡煞,被封于茅山内直有百餘年,仍還如此頑劣,不是看在吾皇旨意,要汝等捉拿雷部,必然重罰!”遂分付道:“眼下時辰早到,已有罡煞于人間降生,速領二星再去投胎。隻是地貌星前世生為男子,淫人女兒,雖有緣由,亦是彼之罪過,教今世複為女娘,受他人調戲;地端星同為女娘,前世裡誤傷其友,今世判彼為友而亡身。當知:‘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分付已定,着鬼吏将二星押往投胎,不表。那知壽女、胡祖耀、吳知牧亦各有安排,以償前世善惡冤屈。正是:
大業未盡,争奈頑心先起;後事将至,又早恩怨剖定。
直使:
江甯府中應前景,鐘吾寨内了因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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