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堪歎番人智慮優,敢欺諸葛令生愁。
陰謀豈是群才對,一點明通命必丢。
話說當時耿明提刀來拿袁憲,袁憲因傷了腿,掙紮不起,正在危急之際,急搶話道:“耿将軍慢來,還記得自身遭遇麼!”耿明卻不采他,走到身前,把猿臂一舒。那袁憲恰似個魚入罾網,被耿明匹頭隻一提,直拖拽到和一坤面前。袁憲沒奈何,隻得讨饒道:“六哥,且看西山結義一場,今止餘你我兩個,饒兄弟這條命罷。”
和一坤見袁憲服軟,撐起身來,搖首說道:“晚矣!早知今日事,何必當初做出來。你既說起西山情義,也罷,念着舊日情分,我便許你個全屍。”分付耿明取繩索來。袁憲涕泗交流,正俯首待死時,忽聞耿明冷笑一聲,猛将手裡那把虎脊刀隻一揮。但見寒光迸處,那一刀正砍在和一坤胸前。和一坤大叫一聲,望後一倒,死在地下。有詩為證:
一點寒光此夜侵,恩功怨罪未聞音。
吝心反為先圖己,徒留嗤笑到如今。
袁憲吃了一驚,耿明回身笑道:“六哥不幸殁于王事,眼下軍情大事,惟仗十哥主持,乞勿推辭。”袁憲見說,心中豁然開朗,哈哈大笑道:“耿将軍真個好心機,我兩個全吃你騙過了!是了,你若還依着六哥時,一輩兒隻是個先鋒,富貴不得。且他隻顧報仇,二哥、三哥尚謀馬陵泊不得,眼下又被他們連占了許多州郡去,正是白白辛苦。”耿明點首道:“我為他出了多少力,獻了多少策,從不念我的功勞,着實可恨!今他已死,若依着我的意思,也不必管金國安危。那馬陵泊目今勢如破竹,燕京早晚亦不保,我們何苦将自己置于危地?不如就此去投了馬陵泊,揀一座城池鎮守,看他們兩邊厮殺,方是出路。”袁憲搖首道:“耿将軍如何癡了?想我自随紀安邦征讨馬陵泊始,後來又陷了開封城,正教他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倘若此時去投,乃是羊入虎口,免不得項上一刀。”耿明道:“十哥不知,我此番南下,生擒得他兩個頭領,并未傷害性命。我們雖曾與馬陵泊多番交手厮殺,不過是各為其主,那涿州、河間的趙京、黃立舉尚能倒戈,偏我們不能?若好好送還二将,想來陳明遠亦不會為難。”袁憲驚道:“原來你有這般大功!”便教耿明将引去看。
耿明遂分付手下軍士進帳來,收拾了和一坤幾個屍首,令把艾大金也馱過,攙扶着袁憲望中軍帳去。待到了中帳,早不見了陳然坤、辛佳倫兩個的身影。你道為何?原來方才和一坤逼問艾大金時,吃他說破葉蘭兒的事,一時血湧上來,撇了手裡那把尖刀,來打艾大金。說來也巧,那刀正丢在陳然坤身旁,待看他們走了,陳然坤将腳來鈎得,就割斷了身上繩索,又救下辛佳倫。兩個以此潛逃出去。
耿明見失了二人,跌足呼道:“魚脫羅網也!”袁憲亦歎道:“事已至此,可絕了投馬陵泊的念頭。”耿明問道:“十哥如今有何計較?”袁憲尋思良久,方道:“眼下我等先班師回會甯府,金兀術那裡隻推說六哥為賊人刺殺身亡。回去後,我們私下隻顧招兵買馬,看馬陵泊與金人争鬥。若馬陵泊勢弱了,便去助金人,好歹争些功勞;如若那馬陵泊真的了得,直抵黃龍府,或獻城反正,或擁兵自立。此正是進退之法。”耿明點首稱道:“所見極是。”
說話間,艾大金悠悠轉醒,見袁憲在彼,急翻身伏地請罪。袁憲本惱他無能,欲除之,卻念那秦桧多是得他聯絡,尚還有些用處,遂來扶起道:“不要慌,目今和一坤身死,已轉危為安,你我三個隻當協力共圖大事便罷。”艾大金暗暗吃了一驚,不敢多言。袁憲又說道:“那馬陵泊将來取燕京,此地不可久留,隻宜速走。”便分付耿明、艾大金兩個,聚集軍兵,隻說營内進了馬陵泊細作,害了和一坤和幾個心腹人。當下草草把屍首燒化了,袁憲躬身拜了三拜,複翻身上馬,統領全軍,直望會甯府而還。正是:
紙灰漫捲遮罪痕,冷雨代淚作傾盆。
空号豈止三更月,笑對殘蛾哭祭文。
卻說疾風步沈濤到了雲中府,與莊浩備說陳明遠那裡戰事:“自與兄長分兵收複北京後,陳明遠哥哥又統領軍馬,連克河間府、涿州兩座城池,收得降将四員,卻也折了劉奇、曹峻烽二将。雖被賊将耿明捉了陳大官人、辛佳倫兩個去,倒也僥幸得脫回軍。如今我軍正在攻打燕山府,那裡守将乃是金國安遠将軍撒克友,自二十三日到燕山,隻先對得兩陣,吃楊乙堯、王子康斬了他兩員番将,随後攻城未果。婁軍師本欲乘夜加力打城,不想半路上中了他的埋伏,折了許多兵馬。那番将又出奇兵襲我糧道,傷了張榮,幸得楊程趕來救應得及,不然便休了。次日,婁軍師又傳下将令,欲用調虎離山計誘番将出城。那知卻吃那厮看破了,追不到二三裡地便回軍,前後夾攻,以此又折了一陣去。第三日,哥哥卻依田莊主之計,教葉森、房迪二将領隊扮作番兵,假道從大定府而來救應。孰料亦被那番将撞破,房迪吃捉在城裡,葉森負傷而亡,二人所部軍兵,僅逃得一二十。我軍連折三陣,哥哥故使我來莊兄處報知消息。”
何熙驚道:“想那劉慧娘恁地了得,亦為雨霏所敗。這撒克友何樣人,竟教雨霏拿他不下,敢是勝過劉慧娘麼?”姚雨汐亦是驚訝道:“我卻不信番人裡有這般人物。”莊浩道:“且休言了,既然如此,我們速引兵起身,往兄長那裡助力。”魏大哲幾個都道:“義巨子聞名已久,這番終能教俺們得見尊顔矣!”當時莊浩傳令,點起三軍,止留下賽子瑜唐康甯,領一幹忠義軍把守雲中府,餘下諸将,都跟随往燕山府去。
且說莊浩領大軍,每日行進百裡,于路走了七日,直到燕山府地界。時陳明遠軍馬駐守在良鄉縣,與燕山城一河之隔。那河喚做盧溝河,上面已自疊起橋來。陳明遠等接着莊浩軍馬,具說前事已罷,莊浩引魏大哲等人來見了。陳明遠聞說是魏大哲幾個相助,得了雁門關,甚喜。莊浩問道:“兄長數敗于那甚麼撒克友,此人當真這般了得,直教婁軍師都奈何不得麼?”婁小雨道:“說來慚愧,這幾番用計,那番将都似未蔔先知一般,早較我們先準備下了。三日前,我又設一計,仍吃他看破。”姚雨汐道:“姐姐莫惱,想來許是城中有妖人相助,算得我軍動作?”何熙笑道:“姚兄弟說的甚麼胡話,假使真有妖人在彼,我們此番所慮,不是亦為其所算得?且待我設下一計,試他如何。”當時喚過水軍頭領來,分付将領水軍,去往盧溝河裡埋伏,隻如此如此。随後教陳明遠、莊浩共起軍馬,複去城下,擂鼓搦戰。
那撒克友在城中,得報說馬陵軍又至,心中奇怪,也點起人馬,出城迎敵。兩軍各自擺開陣勢,莊浩見那番将,頭頂獅盔,黃袍銅甲,手挺一把潑風大刀,騎匹北地駿馬,便教塌天虎王珠江出戰。撒克友見了,也出到陣前,與王珠江大戰。二将各逞武藝,卻似兩隻大蟲争鬥,彼此不肯相放,定要拼個輸赢。鬥到五十合之上,王珠江雖欲與番将分個勝敗,卻要行何熙的計,故意手慢,露出破綻,漏撒克友将刀砍來。王珠江挺槊相隔,隻做慌亂,急忙撥馬望本陣奔走。撒克友見珠江敗逃,引番兵掩殺過陣。陳明遠、莊浩便教收軍,望盧溝河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