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兒亦解漢兒語,一般識得是貳臣。
高宗天子聞說劉豫被廢,心中大喜,差人來見完顔昌,求還陝西、河南之地。完顔昌亦有心與宋朝講和,次年北還,同着東京留守完顔宗隽,一齊進奏金主。群臣中雖有異議者,争奈昌等勢大,金主遂允,遣使南下。時秦桧複為丞相,一力主張議和,乃惑天子,使勿許群臣預,獨委自身。天子依允,雖不顧嶽飛、韓世忠等勸谏,卻亦有疑金詐,未曾弛備。至紹興九年正月,天子以宋金通和,寬恩大赦天下,封賞群臣。嶽飛又奏陳明遠等功勞,天子乃與秦桧商議,就封陳明遠為霸州觀察使,莊浩為副。餘下将佐,各有遷升。陳明遠得知,遂修書與嶽飛,問其今後打算。嶽飛回書惟八個字:“收地兩河,唾手燕雲。”婁小雨便與明遠計議道:“金人,不可信也。眼下雖議和,日後必将翻悔,不見前時乎?可将書信與莊兄并山寨,隻教好生防守,以待金人再來。”明遠點首,寫了書信使人将去了。
卻說紹興十年五月,金人果敗盟,金主遣兀術領精兵十萬,攻奪河南、陝西,并山東馬陵軍所守之地。高宗天子被秦桧每日浸潤,本不願與金人相抗,因見順昌府告急,隻得令諸将迎擊,收複失地。陳明遠、莊浩在濟、單二州,連守城兩月有餘,至七月八日方才擊退金人。
隻說七月十日,陳明遠聞嶽飛在郾城牽制金兀術,故起兵從濟州而出,去攻打廣濟軍與興仁府,欲與嶽飛會于開封。次日,莊浩得陳明遠消息,亦發兵去收複應天府。莊浩軍馬路行一日,過了黃河,先奪了虞城縣。複再進軍,眼見得離應天城尚有七八十裡,忽地迎面殺出一隊番兵。為首那員番将,乃是金兀術手下三路兵馬大元帥,金人稱做獅虎大王粘孛離,身長一丈,善使妖術,有萬夫不當之勇。莊浩見了,急教停進時,對面軍中早殺出一員先鋒,貌似漢人。莊浩隊中,賽孟嘗季曉宇手持蓮花槍迎上,戰不及數合,那先鋒将便吃季曉宇一槍戳死于馬下。金軍隊裡又轉出一員戰将,亦是漢人,直奔季曉宇。決雲??金昱彤也趕出,将如意青鋒劍逼住那将,季曉宇回陣去了。兩個鬥到十合之上,金昱彤賣個破綻,讓那将把軍器入來,卻閃個過,手起一劍,斬于馬下。粘孛離見連折二将,呼喝軍馬轉走回城。
莊浩與何熙在馬上商議道:“我軍如今勝了兩陣,番兵銳氣大失,正可一鼓作氣趕過去,乘勢奪了南京,也好早日與我師弟并兄長會合。”何熙思道:“哥哥不可急躁,我這裡觀的正仔細。為首那員番将,被我這裡無移時殺了他兩個部下,神情不曾有變。退走回去,恐是誘敵之計,不可輕易追趕。”莊浩笑道:“軍師錯矣。金人素來輕我漢人,且少智謀。那兩個于他不痛不癢,身邊也無個漢人謀士出力,如何是誘敵之計?”遂不納何熙之言,引兵追去。
行不十裡,遠遠望着那粘孛離,橫着一根方天畫戟,立于馬上,迎着莊浩軍馬。前軍隊裡飛将焦明武見了,舞畫杆描金戟飛馬而出,粘孛離接住。二将相鬥,都是一般軍器,戟來戟往,戟去戟隔,真似呂奉先、薛仁貴再世。焦明武與粘孛離鬥了四十餘合,粘孛離敗回本陣,引軍再走。莊浩見了,更加不疑,又趕殺了一二十裡,忽地狂風大作,走石飛沙,一派都是黑霧陰雲,不見天日。莊浩大驚,急止軍馬時,隻覺四周天崩地拆,人馬站立不穩。約莫多時,響聲方止,軍士來報,四面都是懸崖峭壁,無路可出。莊浩心慌,令點本部人馬,三停内不見了二停,心中越發焦急。
單說領後軍的頭領,卻是鬼發女趙梓晗、降天龍侯帥夫婦,并危月燕黃琳雅四個。雲霧起時,衆人早不見了前面軍馬。侯帥急令計點本部,後面又失了許多,隻有二千餘人。不想兩邊又撞出許多金兵,團團圍定,殺喊聲連天。赤眼巾帼張妮道:“與哥哥失散,須尋大隊。”黃琳雅道:“如今我隊被番兵圍困,且風沙又吹得兇猛,辨識不得方向,不可輕舉妄動。”話未畢,金兵早捲殺過來,衆人各自對敵。
前後厮殺有近兩個時辰,各不能出。亂軍之中,張妮負了傷,二千軍士吃金兵殺的止餘不到五百,趙梓晗又不見了身影。張妮強忍傷痛,與侯帥道:“我今不便,有累于你。丈夫可自去,尋哥哥來救。”侯帥急道:“你已負傷,灑家更不可棄之不顧。若要傳出去,正是教天下人恥笑!”劉可、王娜、顧佩詩、張博文四個娅嬛道:“娘子有我等保護,官人可速走!”侯帥喝道:“我夫妻倆共患難,同生死。我意已決,你等不必來勸!”隻聽張妮罵道:“你這呆鳥,俺叫你走便走,放恁般屁做甚!你若固執夫妻情分,今個同你花殘月缺!”侯帥驚道:“眼下正是危急之時,何必這般狠心?”張妮喝道:“我家招贅你來,不是教你逆俺的!你既是不走,我自去之!”說罷,自引着四個娅嬛并黃琳雅走了。雲霧之中,早不見了蹤迹。侯帥見狀,猛地想起昔日逃難時,那個老道所說十六字真言,不禁感歎道:“如今遇着金兵,卻不是‘逢金而散’?”
且說張妮六個在亂軍中厮殺,張妮那一對赤瞳,今個格外搶眼,金兵見了,俱生畏心。六人正鏖戰間,不防前後有大隊金兵殺至,肋窩裡又撞出伏兵,四下夾攻,脫身不得。張妮問四個娅嬛道:“你等跟了我可曾後悔過?”四個皆道:“伏侍多年,惟願死生共進!”張妮欣喜,與黃琳雅率領四個奮力沖突。六女終不能逃脫,個個傷重,皆死于亂軍之中。少頃,侯帥尋至,見張妮身亡,嘶吼一聲,先搶了屍首,死命奪路。不期迎面正逢着粘孛離,侯帥拼死上前奮戰,鬥五十合不敵,被粘孛離所殺,與張妮屍身同墜馬下。侯帥雖死,卻仍将張妮護于身下,後人有詩悲曰:
英雄伉俪武藝高,怎奈命乖數難逃。
臨危互救同進退,杜鵑泣血滿弓刀。
再言鬼發女趙梓晗,自與衆人失散,獨自一個,厮殺不止。那背後五口飛刀早已用盡,坐下那匹千裡火焰駒又中流矢,把趙梓晗從馬背上攧将下來。面前長發,盡遮臉上傷痕。金兵四面圍住,看她這般模樣,猶如厲鬼一般,驚得渾身冷汗。有那省得漢人言語的番兵叫道:“南蠻子,量汝是個女中豪傑,今已力窮勢孤,何不早降?”趙梓晗罵道:“我雖是女流家,亦還是漢人,豈肯降番狗乎!”抽出刀來,割去面前長發,抛于空中,複挺槍領餘下馬陵軍兵死戰。左沖右突,到底無回天之力,亦死在金軍之中。後人有詩挽曰:
赤心為民陷陣雲,長發飄去何處尋。
至死猶然罵番狗,趙家幸此女将軍。
又有華山謝順在前軍,回首不見中軍人馬。謝順不知那是甚麼聲響,心中擔憂,急要去尋莊浩。不想風沙大作,認不清道路。謝順那裡顧得許多,隻依進時路,撥馬回走。迷茫之中,不知走了幾裡,隻覺一陣冷風迎面猛吹來。坐下馬一聲鳴嘶,忽地前蹄踏個空,帶着謝順一齊倒撞入深谷裡去,跌得是骨頭盡斷,奄奄一息。順惟餘一口氣,歎道:“我大丈夫,今得這般死,頗不服矣!”言罷而亡。後人有詩歎道:
柳葉密甲穿連環,弓馬娴熟是軍班。
龍駒馬馳鎮山寨,鬼頭刀起定塵寰。
一時龃龉石難轉,數載伉俪雲易散。
華山攧倒深淵去,魂歸鐘吾月孤寒。
又有詩吊曰:
華嶽崩時星鬥黯,猶見灼火烈心丹。
此去誰人繼西嶺,一望昆侖萬山寒。
卻說莊浩被困,脫身不得,郁郁道:“張航原是應天府人氏,熟悉此間地理。惜其部領水軍,不在這裡。”何熙道:“馬玥也曾久居南京,可問她。”忙喚馬玥過來,聽她說道:“聞說南京城北四五十裡遠近,有一白雲谷,谷不甚深,不是陷人的去處。小妹也不曾去過,想來應是此處。”何熙便道:“我們來時,一派平川曠野,山也不見一座。這必是番人使妖法,困我們在此。”又見吳賽鳳轉來道:“人倦馬乏,兄長在此權歇。小妹即刻打扮,去尋條生路。倘能僥幸撞出,就到陳哥哥那裡引兵來救。”莊浩道:“賢妹小心在意。”
當下吳賽鳳扮作金兵,四處亂撞,直來到東北處,見一面重重疊疊,都是大塊石頭,填塞住谷口。吳賽鳳小心扒将上去,隻聽得有人說話,卻是金人。賽鳳翻過,方見月明星稀,便說女真語,詐作不慎跌落,幸得瞞住了。打聽得此處果然是白雲谷,遂避開金兵,擇機望北而走,來尋陳明遠軍。
原來陳明遠自出濟州,次日便到廣濟軍,殺散了金兵,複了定陶。因濟陰卻近定陶,翌日又連着出兵至城下,被楊乙堯、王子康、曹峻烽、葉森殺死城中四個将官,連着攻城三個時辰,終得城破。陳明遠未知莊浩消息,便令大軍駐紮在興仁府,亦教李沫瑤去應天府打探。吳賽鳳恰好于次日寅牌前後逢着李沫瑤,訴說了戰事。沫瑤大驚,忙與賽鳳齊回興仁府來報知。
陳明遠見說莊浩那裡前後情形,急請董浩計議。董浩道:“不錯,正是番人的妖術。莊兄軍中沒個會法術的,倘若遲誤,恐都不能生還了。”陳明遠聽了,如坐針氈,當時便點起軍馬,向白雲谷進軍。正是:
莊浩不從何熙谏,誤将軍馬陷深淵。
白雲谷内衆星墜,夜半凄涼泣未眠。
畢竟陳明遠怎生來救莊浩,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四員罡煞:張妮、侯帥、趙梓晗、謝順。
折了一員曜宿:黃琳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