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金人鐵馬民惶怕,鵬舉精忠護國家。
書敬鐘吾明大義,豪傑群起任朝霞。
話說金将完顔手于與王珠江厮殺,鬥到四十七八合力怯。王珠江把金花槊一舉,蓋将下來。手于忙舞軍器抵當,卻吃王珠江翻轉鐵槊,挑過軍器,複一槊,削去半個天靈,墜落馬下。前後不多不少,方好五十合。
陳明遠見連斬二将,與姚雨汐分付道:“軍師,你且如此與他相說。”姚雨汐聽後點首,于陣前以女真語叫道:“吾兄長有言,限你等即日退軍,離了淮陽地界,不然打破下邳城,一概不留!”粘罕聞言大怒,暗道:“不想這夥草寇中也有知我國言語的。”便要催動大軍,向前沖鋒。陳明遠見狀,拔太極寶劍在手,号令全軍,亦奮力沖殺過去。
當下兩軍交戰,未及良久,又見一路軍馬從金軍背後殺來,認軍旗上上書“馬陵泊莊”四字。陳明遠與莊浩前後夾擊,金軍縱然勇猛,亦抵敵不住。混戰多時,粘罕占不得便宜,大敗虧輸,無奈隻得望西面撞開一條生路,倉皇離了馬陵泊。
行不十數裡,粘罕在馬上罵道:“南蠻子欺人太甚,如何能勾放過!”便要傳令紮寨造飯,待養足銳氣,再去與馬陵泊交戰。和一坤急勸道:“元帥暫息虎威,馬陵泊不過癬疥之疾耳。眼下四太子正追拿康王,如此大功,元帥豈可分與他人?待捉了康王,宋室無人可立,那時北還,再統大隊軍馬來,攻破賊巢,正是探囊取物。”直說得粘罕轉喜。和一坤又教将一路所劫掠的金珠、婦人盡皆舍下。粘罕搖首道:“倒是有些可惜。”和一坤笑道:“宋人多富庶,元帥切勿因貪小利而失其大利。婦人腳短,拖累行軍;金珠雖好,卻可教馬陵泊懷璧其罪。”見粘罕不解,乃道:“山東一帶有賊名郭仲威,其人貪濫。他若知我軍所棄珠寶為馬陵泊所獲,定然前來厮并。且教人去那裡傳遞消息,似此正可教其二虎相争,卻于我軍無害。”粘罕大喜,遂下令改道南下,去攻揚州,好捉拿高宗。
隻說馬陵軍回山,陳明遠上到忠義堂,謂衆頭領道:“如今時節,不容我等獨善其身。三朝雖不賢,社稷與百姓卻無罪,豈容番狗一昧裡橫行?自誅雷部畢,休養生息至今,兵馬已将招募如初,正是保國安民的時候。即日便整頓人馬,攻打下邳、宿遷二縣,統兵占據淮陽軍全境,先保我一方人民。”衆人稱善。姚雨汐道:“待收複淮陽後,我與吳賽鳳教授衆頭領些金人的言語,須細心學習,日後與金人交戰時,定有可用之處。”
正說間,伏路喽啰來報,金軍遺棄許多财物、女娘,望南面轉走。陳明遠便問婁小雨計較,雨霏思道:“金人隻要活捉康王,一應擄掠之物,于行軍上卻是拖累,故而撇棄。當取則取,縱有甚心計,卻無好怕的。”陳明遠自覺在理,令喽啰前去搬取護送。
次日,由鐵判官謝德偉撥定軍馬,莊浩統領飛将焦明武、開路神房圳、病刑天邢耀、華山謝順、塌天虎王珠江、洪澤郎張自強、鬼發女趙梓晗、竹葉青李金宇、雄威将吳玮璠、玉蜻蜓李明,共是十一員頭領,領二萬馬步軍,攻打下邳縣;宋達統領青石山将佐,領二萬馬步軍,攻打宿遷縣。莊浩部自西面山前大路下山,宋達部則從南面水泊轉駱馬湖,再由泗水順流而下。
單說這宿遷縣,地處泗水與睢水交彙處。宋達教楊程、劉奇、許栗銘三将各領四千人馬,先起兵去奪淮陽軍東南面的崔野、桃園、魚溝三鎮,以防金軍從楚州、泗州、漣水軍攻來。宋達自率餘下軍兵直取宿遷縣,掘河道困宿遷城中金兵。城中守将乃是完顔金屢,因對敵有功,金主賜姓完顔。時金屢被困城中數日,又無救兵,亂不成軍,百姓紛紛起事。宋達見縣中大亂,令士卒搭浮橋,架雲梯攻城。彼時打破城子,金屢見宿遷城已破,隻待尋路而逃,被宋達引兵進城趕上,一戟搠于馬下,割了首級号令。複令手下退了水,就教把城内生擒的金兵,推出城外斬首,以血漢殇。
再言莊浩下山,窯灣村村民知馬陵泊欲攻打下邳城,驅除金人,無不拍手叫好,更有請求随軍,一同抗敵者。莊浩領軍至下邳城前,那下邳縣守将瓦裡布,因知馬陵泊敗了粘罕,不敢出城拒敵,隻令固守城池,又遣人飛書求救。莊浩也不教攻城,先在城外十裡處安營紮寨。卻說是夜三更,望見城内火起。原來沈濤早與吳賽鳳扮作金人模樣,先混入城中,因見瓦裡布死守不出,便乘着夜深放起火來。瓦裡布睡夢中驚醒,聞報馬陵泊來攻城,急取披挂上馬時,又得報有兩人殺了守門将校,開門放馬陵泊入來。瓦裡布心驚膽顫,忙從府中奔逃,卻不知四門都已被莊浩教人圍住,真個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卻待轉回舊路時,迎面奔來一人,手橫大斧,觑着便砍。瓦裡布不曾防備,吃一斧剁為兩段。這人不是别人,正是步軍頭領病刑天邢耀。是此,下邳縣收複。二月上旬,馬陵泊複淮陽軍全境。流落的百姓不時都往淮陽軍來,進城安生,陳明遠更教小心防守。有詩為證:
前緣已去後緣清,萬事從來莫問名。
但隻生靈無挂礙,何妨呼嘯動馬陵。
卻說和一坤口中那個山東賊郭仲威,原是山東制置使清萬年部下一個旗牌。時金人犯山東,清萬年領滿家營軍兵相迎,隻一戰而潰。眼見得城破,清萬年逃回府中,命人堆起柴薪,舉火燒着,就要投火自焚。忽憶起父親與兄弟,卻又有些不舍。老獾子洪成壽闖入府内,見清萬年躊躇未決,情知他不願死,将好話來勸說。清萬年聽罷,沉吟良久,乃望北遙祝金國萬萬年,以此降了。向後聞說郭仲威聚攏潰兵為盜,擄掠山東,遂令人緝捕。兩邊互有勝敗。
近來郭仲威事業造的愈加大了,廣招流民,又新收得一個好漢,名喚斷槍楊望,為人仁厚,善使一條二十八斤重的筆管龍蛇槍。隻是錢糧日漸稀少,聞說粘罕在淮陽軍境内舍下許多金銀美女,動了心思,起兵來犯淮陽。楊望力阻,仲威不納。
陳明遠得知了,與衆人商議拒敵之策。婁小雨道:“破他卻恁地容易,隻是近來有一事,倒令我憂心。”陳明遠奇怪,問是何事。雨霏說道:“山外常有人傳說,言朝廷有要招安我們之意。其尴尬處便是,倘若真個前來招安,我們如不受,将來抗拒金人,隻恐朝廷掣肘,身後不保;若受了招安,其中有人念起舊怨來,卻真個肯容我們麼?”又道出一個故事來。
原來靖康之變後,金人以為民心未附,欲效後晉事遼之例,另立新帝。漢臣請立趙氏,金人不允。時張邦昌在金營為質,衆人商議,推他為帝。張邦昌本不答應,争奈金人以屠城相逼,隻得作罷,才肯即僞位,僭号大楚。看官,這張邦昌雖是弄權奸相,倒還有一片赤誠,不敢逾禮。見百官稱“予”,手诏曰“手書”,又有意遷延金軍供給。直待金人北還,即還政于趙氏,立康王趙構。其後高宗天子诏數其罪,賜死潭州。
衆頭領聞說此事,都道:“這奸相亦還有些良心,隻是那康王未免忒薄情了些。軍師所憂,不無道理。”陳明遠則道:“天子背恩,暫且不議。眼下我們先對付了郭賊,而後再慢慢計較。”婁小雨笑道:“今郭賊興兵将經承縣而過,可先使一隊兵馬,占據北面的艾山,截住他的道。另差一隊兵馬,從沂水而上,繞其後,成掎角之勢。如此,賊軍必敗。”明遠便傳令沈冉領五千人馬,先至艾山,占山與郭仲威軍相拒。再令徐韬率隊乘船,走沂水繞至蘭陵鎮南,與沈冉前後夾擊。沈冉、徐韬領命,各自帶隊前往。
隻說沈冉早先郭仲威一日,占住艾山,令喽啰就山上掘井取水。次日仲威軍到,聞馬陵軍于山上紮營,大笑道:“豈不聞馬谡失街亭之事?”又問探子道:“山上是何人統兵?”答曰:“乃馬陵泊五虎上将,金刀沈冉。”仲威冷笑言:“自宣和年間,便聽聞此輩名号。今日一見,實乃庸才爾!”遂傳令大軍圍山,斷汲水道路。沈冉在山上望見,輕笑不止。仲威軍圍山一日,沈冉軍馬因仗水井,仍可得食,軍士不曾混亂。
翌日,郭仲威見山上未曾有動靜,隻覺奇怪,自道:“饒你便是鐵石打就,餓了一日,也無甚力氣。”思得一計,便傳令,将八百老弱殘兵,分作四隊,攻打艾山四面,并道:“得敵首者,酒肉管飽!”那八百人本因軍中糧少,餓的久了,暮氣甚深,今聽得此言,卻猶如春雷炸響,各生鬥志。正是人為财死,鳥為食亡。沈冉在山上,見賊軍來攻,亦兵分四路殺下山。
可想兩下交鋒,那八百老弱殘兵如何是馬陵軍的對手?卻似砍瓜切菜般,早被殺翻大片。沈冉督戰,看的親切,那夥多是面黃肌瘦,衣不蔽體之徒,軍器尚都拿不穩當,料得必是投奔郭仲威的流民,急令鳴金。沈冉複使人往山下叫道:“降者皆與食!”恐他們不信,教取所剩熟飯,如潑雨般亂撒。衆流民早已十不存一,見有飯來,也顧不得一地泥血,就地上扒着便吃,正是:
久經颠沛争鬥粟,入腹泥塵自求活。
毋教濯洗休掩棄,清泊難比血泊多。
郭仲威在山下,見馬陵軍個個生龍活虎相似,方知小觑了沈冉,不禁叫苦道:“隻道這厮們前時與張叔夜等交戰,傷了元氣,前番在東京又被金人所傷。我本欲來奪些錢糧便走,如今觀之,尤為難也!”正待号令衆軍時,忽得報說軍後又殺來一大隊人馬,不由大驚。沈冉在半山上遠遠望見徐韬兵馬奔來,大喜,即令收降,舞起金背砍山刀,率部飛下山來,直搶仲威。楊望見馬陵軍前追後堵,搖首歎氣,挺槍護着仲威便走。沈冉、徐韬領軍撞入隊中,徐韬當先與楊望交手,不到十合,将锏逼過那條槍,猿臂一伸,把楊望生擒過來。仲威心慌,急取軍器在手,卻吃沈冉一馬已到,手起一刀,拍落下馬。仲威隻欲活命,忙伏地請降。賊兵見輸了主将,亦皆棄了軍器求降。沈冉教喽啰快馬加鞭,飛回山寨請示陳明遠,先令把衆賊綁了。
不消半日,陳明遠與沈濤仗神行術前來。陳明遠見了郭仲威,謂之曰:“吾與汝皆漢人也,眼下金人南犯中原,汝既有兵馬,何不去保國安民,卻來相殘?”仲威忙叩首道:“小人吃豬油蒙了心,因軍中少糧,方生此歹意。若肯得頭領放還,我自當領兵歸順朝廷,抗禦金人。”陳明遠欣喜,扶起仲威,令歸還所率軍兵,又贈與糧草,放其離淮陽。那楊望望馬陵軍中看了一遭,隻是歎息。後來郭仲威果于十月降宋,受封鎮撫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