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木蘭從軍替父征,巾帼績業有名聲。
江陵府中藏群芳,承道閣内顯奇能。
諸葛鐘吾謀神計,紅顔今日立大功。
話說江陵府張知府,差鑽地龍朱宣林往平城縣借兵不成,隻分付城中軍将,好生把守城子。馬陵泊那裡,女諸葛婁小雨領第三撥人馬,翌日動身,路行十日有餘,沿途秋毫無犯。眼看臨近江陵府,卻先到了九界山來。李明聞知,與曹崇坦、王珠江、王楠、張自強下山相迎,訴說昨日如何救了曹崇坦。
曹崇坦羞慚滿面,婁小雨隻教不必挂懷,問起昨日備細。曹崇坦盡言原委,婁小雨思道:“你方被擒住,那知府便來,定然有耳目在。”張自強道:“也曾聞得公人說,那厮為人忌刻,常布耳目尋人過失。”婁小雨點首,謂曹崇坦道:“既是如此,教汝師入夥之事,倒可成也。”張自強動問何時攻打江陵府,雨霏道:“即日前去。”卻見馬陵泊來将甚少,心中疑惑。雨霏曉得其意,笑道:“無須擔憂,将不在多而在精,幾個頭領各有用處。”正是:
虎豹下山擒犬羊,蛟龍戲水驚魚鼈。
次日起兵,早有江陵府伏路軍卒探得,飛馬回來報知知府,言馬陵軍已到郢州地界。張太守見說,雖是逞口,難免心驚肉跳,急差人再去遠近州府求救。等了一日,忽聞得一處軍馬到來,忙上城樓眺望,那認軍旗上看得仔細,卻是馬陵泊的旗号,乃跺足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朝。你等将佐,速去拒敵!”少頃,隻看吊橋放下,城門打開,走出一隊軍馬。為首一員步将,身長七尺五寸,黃面短髯,身着戰甲,手執八卦宣花斧,立于陣前。這人不是别人,正是江陵府兵馬統制病刑天邢耀,有詩為證:
微黃面色細眉濃,武藝高強心胸豪。
腰闊臂長身軀健,力壯聲雄氣性高。
宣花斧捲風獵獵,連環步踏塵飄飄。
好似戰神病刑天,江陵統制是邢耀。
左手邊閃出那個都監鑽地龍朱宣林,看他面如冠玉,唇若抹朱,腰細膀寬,有詩為證:
戰旗招展将出雲,鳳翅頭盔狠目藏。
金光流照護心鏡,寒芒閃爍黑纓槍。
沖波全仗雲霞獸,撞陣單憑赤鐵腸。
都監綽号鑽地龍,朱諱宣林威名揚。
右手邊閃出那個團練鬼見愁白偉成,右手持月牙鏟,左手挽蠻牌,有詩為證:
黃瘦身材雙眼鮮,性高膽大臂如猿。
江陵英雄白偉成,鬼見愁聞四海遠。
三員将佐,威風凜凜,将兵馬一字擺開。眼看馬陵泊陣上,中間簇擁着軍師婁小雨,上首是王珠江、王楠,下首是王凱四個。四将早已護送衆女平安進城,來與大軍相會。邢耀三個隻認得二王,高叫道:“九界山上的草寇,我等多要去踏碎山頭,今個卻好與馬陵賊人一并納下首級!”石糧誠焦躁,就要出馬,婁小雨道:“休急,且讓王珠江、王楠二位頭領出戰。”王珠江道:“婁軍師說的是,他等的本事,我兄弟兩個也知曉,止那一個病刑天倒還了得。我二人方才入夥,且教我們立些功勞,面上也有光彩。”言罷,齊拍馬出陣。
官軍陣上,朱宣林知王珠江是此間有名的賊頭,一馬當先,迎住便鬥。王珠江一心要赢朱宣林,舞起朝天金花槊,一刺一削。朱宣林亦不示弱,仗手中那條黑纓槍,左當右隔。二将各未輸氣勢,直鬥了二三十合,不分勝敗。邢耀在陣上,見二人鬥了多時,轉眼已到五十合開外,那朱宣林漸漸折了便宜去,忙舞起八卦宣花斧,奔來助陣。王楠看邢耀出陣,急持雙鞭,飛來截住。這壁廂王珠江已與朱宣林戰到六十餘合,朱宣林力怯不敵。卻聽王珠江大喝一聲,将金花槊猛蓋來,朱宣林慌忙架隔,卻被他翻手,乘勢一挑,去了軍器。旋即王珠江猿臂一舒,摘朱宣林離馬上,置于鞍前,活捉回陣。白偉成見朱宣林被擒,急趕去救應時,斑斓虎徐寶手掄闊斧搶來,也截過一邊厮殺。
兩邊陣上,隻看這四個好漢就步下争鬥。王楠那對雌雄水磨鋼鞭,似兩條銀蟒,舞上舞下;邢耀這把八卦宣花斧,如一條烏龍,連劈帶剁。正是一對猛虎争上下,兩條蛟龍鬧江河。二将鬥至五十合,王楠知他利害,見暫是個平手,心生一計,丢了左手鋼鞭,詐敗而走。邢耀不問緣由,大步追去。王楠見追得近身,緊拿鋼鞭,放邢耀将斧砍來,猛地跳開,回身就是一鞭。邢耀眼疾手快,兩目圓睜,手起斧到處,铮地一聲響。王楠隻覺右臂一陣麻,忙收了鋼鞭,左手抽腰刀對敵。
那壁廂徐寶戰白偉成,隻将闊斧旋風也似砍,盡吃白偉成蠻牌抵當住了,絲毫傷不得一點皮毛。白偉成一面護身,一面把月牙鏟來打徐寶,但得閑時,亦不忘将蠻牌砸去。徐寶倒也好身手,一把闊斧,當得住兩般軍器。這二将正是敵手,真個堪描堪畫。
那李蔔忠、李蔔義兩個,閃在門旗邊,見邢耀兩個交戰良久,有心要奪他們功勞,雙雙拍馬出,徑來捉王楠、徐寶。王凱、石糧誠恐二人有失,飛馬趕來,接着厮殺。這兩對兒亦戰了五十合,未見輸赢。
張太守在城樓上觀戰良久,未知馬陵泊虛實,又因折了一個朱宣林,隻令鳴金,教衆将收兵。待到廳上,邢、白二人道:“現馬陵泊與九界山賊人合兵一處,隻等德安、鄂州兩處出兵相援。”張知府更無良計,隻望救兵到來,又分付:“且把朱宣林那厮全家收監,一旦城破,立刻處斬。”衆将大驚,忙問緣由。張知府道:“汝等不知,這馬陵泊與梁山賊人相似,凡官軍将佐被擒,必然入夥。我既為張郡王侄兒,豈可容他日漸勢大?”邢、白二人又道:“朱都監未嘗降了馬陵泊,恩相不應如此,卻寒了将士們的心。”張知府拍案道:“城中上下,那個不知你三個最要好!馬陵草寇怎的無端要尋白團練入夥?若無探子查明,這偌大的一個江陵府,隻怕是早送與了賊人!”李蔔忠、李蔔義附和道:“恩相英明。”邢耀見兩個如此,憤道:“同僚一場,如何恁地無義!”二李譏笑道:“自古官賊不兩立,尚不知朱宣林到底是誰的僚友哩!想當初吾父遭梁山捉了,凜凜孤忠,縱是身死,亦不忘殺了那青面獸楊志,隻惜未能除得宋江。”邢耀、白偉成聽罷,各各惱怒。白偉成冷笑道:“不愧李成之後,若是将來二位遭擒,定然也是李将軍般的忠良!”當下衆人不歡而散。
且說德安府那裡得了張遠志書信,即刻發兵前往援助。那領兵的乃是有名的猛将,禦前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王文斌之弟,雙名文強,滿府無不欽敬,将引千餘人,來救江陵。這一隊人馬行了三兩日,正到龍山山路間,忽聞得鑼響,隻看迎面一員黑臉大将搶出,當住去路。那黑漢手持三尖兩刃青鋒刀,正是千丈坑朱成,大喝道:“隻留下三千兩買路黃金,任你過去!”王文強大笑道:“瓶兒罐兒也有兩個耳朵,荊湖兩路上誰不識吾王文強大名?那個與我先擒拿此賊?”言罷,左右兩員副将,一個喚做闖天魔吳闊,一個喚做病佛敵陳盛,當先上前交鋒。朱成見兩個并他一個,不慌不忙,掄轉三尖刀,故意賣個破綻,放吳闊把刀砍來,隻看落空。朱成乘勢手起,一刀削飛頭顱。陳盛大驚,急要退走時,亦吃朱成照後心一刺,搠下馬去。再看王文強時,早已遠遁。朱成卻不追趕,笑道:“今個識得了!”便引喽啰把德安救兵殺散。
那王文強正奪路逃命間,一旁樹叢裡忽撞出一人,卻是攔路虎毛振宇,向前手起一鐮,割斷了馬腳。王文強措手不及,摔下馬來,被毛振宇複上一鐮,結果了性命。朱成率隊而至,道:“軍師計策,果然不虛,确有他處救兵來。”毛振宇亦道:“既已殺散這隊軍馬,我們且回去,隻待打破江陵府,救陳大官人出來。”
卻說同日,婁小雨教兵分四隊,把江陵府四面圍住。張知府正不知如何計較時,忽看東門外亂将起,喊聲連天,一路人馬殺至。知府見是救兵到了,轉憂為喜,急教先備下筵宴。李蔔忠道:“倘是賊人奸計,若何?”張知府笑道:“本官非不知兵。若是賊人假冒,誘我出城,爾須盤問再三;若真是援兵,賊人縱有埋伏,又如何當得我兩路兵馬前後夾攻?”李蔔忠見說在理,就喚李蔔義,點起軍馬,開了東門,以接應那路救兵。
這一路來救江陵的,乃是鄂州軍馬,卻是婁雨霏故意放他來。統軍的那人,姓胡名玦,原是經商販藥的,因有三人買他藥吃而死,把本錢都賠沒了,隻得落草。而後受了招安,做到團練使,與二李也曾有一面之緣,倒還相識,因此兩軍撞面,皆不懷疑。當時馬陵泊圍住東門的,乃是張自強與李明,見開了城門,前後都是官軍,李明當住胡玦,張自強獨鬥二李。五将亂軍中厮殺,鬥五十合,張自強先不敵。且城上亂箭又如雨點般射下,官軍人多勢衆,張自強、李明聽得自家号炮響,引軍敗走。
官軍得勝,正要回城,卻有一夥百姓,乃是俞潭鎮上的,因婁小雨點王鐵樹、孟子程引百餘人攻打,都逃來江陵府避難。張知府見那百姓一窩蜂入城裡,早差下軍兵,團團圍住,分付道:“且押往那楊無敵的廟裡,若有保人,則教來取。不然,隻做是馬陵泊的細作,日後處斬。”自請過胡玦,邀回衙裡接風。李蔔忠見走了二人,謂李蔔義道:“邢耀、白偉成那厮們若知了,定來生事,卻不教俺們吃這肥肉。”李蔔義點首道:“既是贖人,那沒個銀子來孝敬?”兩個算定了,教軍漢不許走漏了風聲。
彼時城内又擁過一衆百姓,前來覓子尋爺,撞做一團。一老叟欠身湊近前來,顫巍巍道:“相公,老朽孤身一人,惟望憐憫方便。”話方說畢,早被李蔔義踢翻在地,大喝道:“那裡來的老狗,不是賊人細作又是那個!”此是殺雞駭猴的手段,“若再有沒眼的,一樣伏侍!”唬得百姓噤聲。卻看人群裡忽閃出一人,說道:“你是官軍,這般殘暴,同賊何異?”又見走出幾個婦人,多少都有姿色,把那老人扶起。卻看方才那說話的,亦是個女娘,端的可人。二李由怒轉喜,都笑道:“好俊俏的小娘子,且與我拿下,回去親自審問。”
軍漢正待動手,百姓叢中又走出一個漢子,生的臃腫,一步三搖,佝着身子,摸出一袋銀錢,與二李陪笑道:“将軍息怒,俺們窮陬僻壤的人,不曾見過世面。初到江陵大府,一時沖撞,将此一點心意,伏乞笑納。”李蔔忠匹手奪過錢袋,掂得有些輕重,也不正眼瞧他,昂首道:“不知者不罪,你家做甚營生?”那漢子躬身笑道:“俺們隻以賣藝為生,特來江陵府尋親。不曾想撞着賊人來打城,捱了兩日。伏惟将軍海涵,别有孝敬。”二李歡喜,道:“這厮倒知趣。”
那漢子唱個大喏,便喚那說話的女娘過來道:“飛雪兒,快與将軍陪罪。”二李搖手道:“不消陪,好個飛雪兒。自古美人配英雄,隻教來與老爺們吃一夜快活酒,便是好了。”那婦人聞說,更是憤懑,紅了面皮。餘下幾個,亦有發作。二李絲毫不懼,道:“重兵在此,休不識擡舉。左右,且把這漢子監下,那婦人有姿色的,都押入府内。”衆軍兵衙役發聲喊,圍将來時,卻隻聽得一聲喝:“不要動手,這些個都是我親戚!”早見兩個女子如飛一般搶過,身後跟着兩個太守府上的公人,黑皂巾衣,頭戴翠花,腰懸牙牌,手裡拿個牙杖骨朵,将兩邊隔開。衆人看了大喜,不是陸影、吳賽鳳兩個又是誰?那漢子便是俐後生索奧,說話的婦人乃是淩飛雪尹柔雨,其餘的是鐵算盤劉楚、秋海棠夏夢迪、小膳祖馬玥、女易牙張玉一、彩翼蝶許欣敏、神針手郝郡楠。
李蔔忠亦認得陸影、吳賽鳳,知是前日裡張知府新買的婢女,雖非絕頂,倒也有一兩分的姿色,已遣人報與張叔夜,立等回複,隻待娶了吳賽鳳做妾。二李情知萬分開罪不得,連忙把手聲喏。吳賽鳳來把着尹柔雨的手道:“好妹妹,想殺我也!幾時到的,怎不來府裡尋我?”又看索奧,行禮道:“昔日多承主人家照顧衆姐妹,今個到此,必當重謝。”索奧心細,說道:“那裡話,是俺們的不是,沖撞了二位将軍。”吳賽鳳故意發作起來:“你兩個莫不是吃了熊心豹膽,如何敢拿我的恩人、姐妹?”二李心慌,連連讨饒,求告道:“小人們性急了,未問得清楚,實不知是奶奶的親戚。”陪了禮,把那袋銀錢還了。吳賽鳳遂道:“既是如此,也饒恕你們這一回。知府相公今夜設宴于承道閣,教來相請,休擔閣了。”二李告了謝,讓二女把一行人領去了。
且說衆人都到府裡,那兩個公人撲哧一笑,卻是李沫瑤、仲若冰兩個假扮的。索奧問道:“可知我主人如何了?”吳賽鳳道:“打聽得,那知府已計議定了,寫下一封書來,教軍校送與山寨軍馬。為是他如今有了救兵,若是山寨來打城,便醢了陳大官人;如若我軍退兵,方肯存活性命。”索奧心如刀絞,咬牙罵道:“直娘賊,吾誓殺之!”陸影道:“方才聽得城外号炮聲響,便與師妹前來尋你們。下山時,婁軍師各有分付,今既聚會,願聞其策。”索奧乃與衆人低言,說了婁小雨的計較。
當晚,張太守于承道閣與胡玦接風洗塵,二李亦随。隻有邢耀、白偉成兩個,因生間隙,推故不來。這承道閣乃是江陵府名樓,樓上樓下,大小也有百十個閣子,生意興隆,所來者絡繹不絕。卻因着太守筵宴,不許客人來。席間,張知府乘酒興道:“不瞞将軍,本官前些日子收了個女娘,多少有些姿色,亦會唱曲。今日她又有一班親戚來,較她更是美豔,把這一個江陵府的婦人都比下去了。内中有善歌舞的,亦有會庖廚的,真乃天賜之福,不輸那平城縣的清一年。卻才已使人去喚了,令來助興。”胡玦見說“清一年”三字,忙道:“聽聞他那嬌兒園最好,又名神仙窟,惹得小将亦欲去那裡一探究竟。”張知府呵呵冷笑道:“可恨那畜生不借兵将與我,想來倚托他那哥哥的勢要,算得甚麼,怎好敵得過俺伯父?待到退了賊人,我與胡将軍美言,就教替了他,看護那園子。”胡玦樂不可支,喜不自勝,來與知府把盞。
酒過數巡,陸影、吳賽鳳引着四個女娘并一個漢子至,都道:“特來獻歌舞助興。”衆人醉眼迷離,見六女窈窕,惟是那漢子敗興,都道:“把那醜漢趕出去,隻教這女娘留下。”漢子陪笑道:“諸位相公,小人最會戲術,可教相公們一觀仙界。”太守不信,道:“你與我看來。”索奧低頭念咒,不一時,衆人隻覺煙霧騰騰,仙樂奏響,更有異香氤氲。隻看吳賽鳳束腰紅裙,陸影白巾青衣,雙雙轉身,搖肢動腰,輕唱道:
“龍虎出泉台,罡煞落星野。有名隻願閑富貴,無事逍遙小神仙。奴哝一曲歌遍徹,且看怎分秋色。”
次後是彩翼蝶許欣敏,如何打扮?
插一頭玉粉钗環,走兩臂遊絲逗蠶。杏眼娥眉佳容襯,櫻唇楚楚花面綴。
口裡唱:
“羽映杯中酒,飛上錦茵袖。洪度幾多愁?薛濤詩思饒春色,十樣鸾箋裡,五采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