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王孫義仆氣相通,周倉走馬護關公。
不辭辛勞越山至,為救家主顯赤忠。
話說當時焦明武與王子康、張奧康兩個較量,赢了二将。王子康吃他滅了自家威風,慚愧道:“技不如人,今個心服口服,願入夥山寨效力。”衆皆歡喜,就州衙裡設宴慶喜。次後王子康、張奧康回家收拾了,次日攜帶家屬,與大隊人馬同歸馬陵泊去了。
是時有探子打探得消息,來報與艾大金三個,唬得三人都道:“休矣,休矣!馬陵賊人必來尋仇。”滿統華埋怨道:“早知如此,便不教李、段二賊去招惹馬陵泊。”清百年道:“休說這些沒甚用的屁話!”正說間,轉念一想,忽地大笑道:“有了,有了!”卻是有了甚?說來可笑,原是他爺清不屠死了,正好丁憂,即回鄉潛災去。滿統華亦借故走了。止留艾大金一個,尋思計議道:“這兩個好沒義氣!那馬陵泊如今已有梁山之像,偏俺一個如何能敵?若要投他,早晚也吃張郡王一夥滅了。眼下須跟定定國公,以保我一生坐享榮華。”且分付下去,暫代清百年掌相州,令百姓各家守城,以備不測。
且說回鐘吾寨中,姚雨汐同焦明武、王子康一行上山,陳明遠見又收了二虎,大喜,因聞說楊文軒之事,當時拜謝不已。楊文軒忙還禮道:“哥哥折殺小弟了。”陳明遠就令安排筵宴,與焦明武等人慶功。又教王子康、張奧康去段大猛後面坐了,董恩惠、何瓊去吳忱諾後面坐了,再着二女于北山道路口開一作眼酒店。衆人歡喜。
席間,陳明遠細問了李金宇、段大猛二人此番征讨的事。李金宇便把那艾大金三個怎的分付,俱都說了,又言其過去。衆人聽得,皆惱怒道:“這般弑兄背主之人,不殺了如何洩恨!”就請沈濤下山前去探聽消息。
沈濤去了數日,回來時正是端午,報知:“那厮現仍在相州,十分隄防山寨。滿統華已回開德府,清百年亦不在城内。”衆頭領就要請陳明遠發号施令,婁小雨見狀,忙勸道:“且住!眼下山寨雖盛,卻不可逞一時之勇,更因連日征戰,當休生養息。目今隻應儲備錢糧,招兵買馬,各寨用心操練,使沈濤奔走東京與山寨間,探聽朝廷聲息,以備張叔夜等從淮西征讨歸來。至于那艾大金,相州路遠,又近京師,且先留他幾日性命。”姚雨汐聽罷,大笑道:“隻是婦人見識,殺他卻恁地容易!”二人昔日就常鬥口,本不是大事,卻是一句“婦人見識”,偏惹惱了幾個女頭領,都道:“莫非你見識好過婦人?那如何不是正軍師?”姚雨汐看去,乃是尹柔雨、劉楚、郝郡楠三個。陸影、吳賽鳳見師父尴尬,有心要周旋,吃張妮眼尖,阻道:“你我都是女身,豈可長他志氣。”姚雨汐自知失言,卻不肯在婁小雨面前丢了顔面,逞口道:“既如此,小生這番不設計了,且看婁軍師如何。”
婁小雨也不與他計較,微微一笑,正要開口,忽見水幽蘭何雅甯奔上聚義廳來:“有要事禀報哥哥。”陳明遠見何雅甯來得正是時候,忙喚道:“出了甚事,賢妹快細細說來。”衆頭領見了,各自偷笑。何雅甯便道:“有一先生,現跪于我兩個酒店裡大哭,隻說要見哥哥。小妹看他哭的凄慘,正不知如何應對。”陳明遠道:“必有甚冤屈,我須親自下山走一遭。”就教王凱、石糧誠、李傑、徐寶四個陪同,一齊出廳往山下去。待到那西山酒店處,果見一黃臉漢子跪在那裡,何雅甯道:“便是此人。”陳明遠上前問道:“先生因何這般,但有冤屈,說來時,我山寨定為你做主。”漢子道:“除是陳大頭領,方可做得這個主。”陳明遠笑道:“我便是陳明遠。”漢子見了他面上有疤,額上一道金印,身後四人持腰刀護定,忙叩首拜道:“隻求救我家主人一救!”陳明遠忙扶道:“你家主人是誰,且随陳某上寨中相訴。”
待到聚義廳上,陳明遠乃問那漢子,漢子複又拜道:“陳頭領在上,且聽我言。小人乃江陵府人氏,姓索名奧,少時曾習得些道術在身,别人随便起我個诨名,叫做俐後生。家主是逍遙子陳然坤,因祖上有功于朝廷,受封于江陵,後辭官做了财主,相傳至今。往日那些官吏都敬我家主人三分,主人亦時常招接江湖上的好漢,廣為傳名。隻是去歲新上任一個知府,叫張遠志的,乃是當朝張郡王從弟的獨子,最是專橫跋扈。往常時尚有他父親和伯父管教,倒還算收斂。如今張郡王連連出征,其父張克公,又早在政和七年亡故了,以此皆拘束不得他,更自号小郡王。近來與我家主人不能相容,有意來折難,歪纏道我家主人的宅子有阻江陵風水,隻教搬出。主人不願,他便令公人來拆毀,卻吃莊上一個好漢打傷了,竟尋個謀反罪名,把主人與衆莊客都拿了,惟獨闖走了我與那個好漢。我兩個商議,各自去尋人來救。奔波數日,方到貴寨,一時心性難收,哭了一場。還望相救則個。”有詩贊索奧道:
忠厚主仆秉性通,輕财重義堪多能。
面黃力壯追叔寶,額寬眉粗賽天蓬。
學成法術因思慧,求救馬陵為報恩。
江陵英雄推索奧,世人誇此俐後生。
陳明遠道:“不想竟是陳大官人遭難。那個好漢又是何人,如何稱呼?”索奧道:“那人姓張名自強,乃是楚州洪澤鎮人氏。為因他生于洪澤湖畔,故自号為洪澤郎。”又聽噬惡虎鹹緯廣道:“原來是索主管,怪道眼熟!往年落草大桐山前,多得陳大官人相助出逃。值此正是報恩之際,豈可袖手旁觀?”孫煥翔、石順友也道:“我二人亦曾得陳大官人資助,他既遭難,必去救應。”陳明遠複問索奧道:“可知那城中備細?”索奧答道:“這江陵府易守難攻,又有三個最是了得的軍官。一個是本府兵馬統制,喚做病刑天邢耀,德安府人氏。一個是兵馬都監,喚做鑽地龍朱宣林,辰州人氏。餘下一個團練使,喚做鬼見愁白偉成,誠州人氏。那張知府又新收得兩個心腹人,未知本事如何。”董浩亦問道:“你既有道術,如何救不得陳大官人?”索奧羞道:“慚愧,多為幻術,當不得真。”
姚雨汐聽罷,便道:“既如此,小可願前去破江陵府。”卻被婁小雨阻道:“姚兄自孫家莊辛苦至今,此番合當我去。”姚雨汐笑道:“這江陵府較相州尚還遠哩,婁軍師如何又要去了?”婁小雨嘻嘻道:“此是救人的好事,何況一來江陵遠京師而富庶,二來我也曾聞說那三個将官名字,正須這般人來入夥,以增羽翼,三來也免教姚兄笑話。”
隻聽恒山曹崇坦道:“二位軍師不必争執,那鬼見愁白偉成曾是我師,得他指點過些武藝。如今隻須我去走一遭,便可說其入夥。”婁小雨搖首道:“此言差矣。他現是朝廷軍官,你今是落草的,相見如仇人,怎會聽你勸?”陳明遠道:“軍師雖言之有理,然曹兄弟若能說得尊師歸順,亦是好事,卻免戰陣上交鋒。”婁小雨本不答應,見陳明遠說了,隻得作罷。又喚千面玲珑李沫瑤、百變魔音仲若冰、朝天竹陸影、九尾狐吳賽鳳四個,暗暗分付定,就教同曹崇坦一道去。
婁小雨又尋思:“姚雨汐雖有大才,争奈心高氣傲,如今又立有許多功勞,越發不肯容人,不是好事。這番我須親自籌策,以服其心,方為山寨長遠之計。”乃當廳分付道:“今去取江陵府,除李沫瑤四個外,我還須多用着些女頭領,你衆姐妹休辭勞苦。”姚雨汐笑道:“莫非厮殺也要女的?”陳明遠道:“山寨女子衆多,會武者亦不在少。婁軍師既這般說時,必有高見,權由計較,姚軍師不必取笑。”衆人稱善。婁小雨便點起淩飛雪尹柔雨、鐵算盤劉楚、秋海棠夏夢迪、小膳祖馬玥、女易牙張玉一、彩翼蝶許欣敏、神針手郝郡楠七個。烈火雷闫言笑道:“我知雨霏心思了。似尹藝潼、何雅甯、夏夢迪、餘媛、馬玥、張玉一、許欣敏、郝郡楠、王力這幾個姐妹,諸般技藝在身,又都傾城傾國,誰見了不動心?”賽孟嘗季曉宇亦笑:“那似俺這樣粗人,像個男身,今番用不上。”小孔孟田雅珠道:“季姐這般,亦未必不好。且面貌生在自身,何管他人怎地說。”
當下便着曹崇坦五個作第一撥,次日先行去江陵府。再令劉楚等人為第二撥,教酆都閻羅王凱、陰曹無常石糧誠、花斑彪李傑、斑斓虎徐寶護送前往,依次進城。複教鐵判官謝德偉撥定千丈坑朱成統兵,婁小雨随行,領衡山王鐵樹、嵩山孟子程、攔路虎毛振宇、玉蜻蜓李明四個,作第三撥,攻打江陵府。姚雨汐見打江陵大府卻撥的人少,暗自嗤笑雨霏逞強。索奧看分撥已定,又拜了幾拜,說道:“我同諸位好漢一道去。”雨霏也與他暗授了計策,教與衆女做一處同行。
赤眼巾帼張妮見點李明去,忽的道:“俺有一事,卻待同哥哥與軍師言說。因前日裡聽了神醫妹妹的事,心裡也挂念一好姊妹。她喚做女伯樂于嬌,乃是登州人氏,頗有識人的本事,武藝亦不低于俺。早已寫下書信,命劉可四個去招她來聚義,近來已有回書,還望定奪。”陳明遠欣喜道:“既是賢妹知己,何不早教相見。”張妮道:“這個妹妹卻是野性子,最愛穿房入戶,做好牙子。她若來時,必不獨身。”婁小雨看那回書罷,亦喜。
卻說翌日清早,衆人于金沙灘送行。莊浩分付曹崇坦小心在意,曹崇坦隻是自信不疑。婁小雨依舊勸道:“若你為師,去說徒弟入夥,倒也罷了;如今你是做弟子的,颠倒來勸師父,隻怕有些閃失。你可依着我,将計取他卻好。”曹崇坦紅了面皮道:“軍師休把俺師徒情分看得輕了!偏俺師父是不容情的,要吃你算計?”婁小雨見他執拗,冷笑不語,自來分付李明,隻教她獨自個先行。
隻先說曹崇坦并李沫瑤、仲若冰、陸影、吳賽鳳四個,行了□□日才至江陵府。李沫瑤、仲若冰欲扮作守城軍士,卻無衣物,都道:“往日裡攻州破府,殺了無數官兵,衣甲倒也奪得許多。婁軍師今教我們改扮,卻怎地不從寨中支取用來?”吳賽鳳笑道:“計較卻在我兩個身上。”尋着兩個小軍,吳賽鳳故意露出雪團兒似的香肩來,慢步上前,暗送秋波,回身便走。引得那兩個鳥漢嘴角垂涎,不三不四,一路尾随到僻靜無人處,都把來殺了。陸影自去買了兩具棺材,把屍首剝了衣物,撺在裡面。李沫瑤、仲若冰得了衣甲,即改扮了,乃問那棺材何用。吳賽鳳笑道:“教我們吃虧,權做賣身葬兄,去狗官處耍子。”
當日酉牌時分,曹崇坦打聽得白偉成正在府衙中,與李沫瑤、仲若冰一同前去,把些銀子賄賂了公人,方進得衙門。彼時張知府不在,李沫瑤與仲若冰守在廳外,曹崇坦入内,見白偉成正與病刑天邢耀于廳上吃酒,遂上前望着便拜道:“師父别來無恙?”白偉成見是曹崇坦,大驚道:“孽畜!聽得你在馬陵泊落草為寇,今日來此何幹?”邢耀聽得“馬陵泊”三字,方欲起身,被白偉成攔下。曹崇坦忙道:“師父息怒,弟子雖在馬陵泊落草,卻也是替天行道,專殺貪官污吏讒佞之人。今山寨為救逍遙子陳然坤,不日引兵将到,隻望師父周全,裡應外合破了江陵府,以免累及百姓。”
白偉成聞言,怪眼圓睜,跳起身,怒道:“好個‘累及百姓’,眼下隻恐你自身危如累卵矣!”曹崇坦鬥膽道:“非是弟子誇口,量師父如今本事也不在我之上。倘或動起手來,隻是傷了師徒情分,還望師父三思。”這一說,惹得白偉成更怒,大罵道:“這畜生,為着你落草,倒教我丢了不少臉面。不要逞口,且吃我一打!”把鋼牙一咬,揮拳打來,卻被曹崇坦閃過,一把接住,道聲:“得罪!”便要将白偉成掀翻在地。白偉成未料他當真敢還手,正待掙紮,邢耀在旁看得多時,大喝道:“賊人焉敢無禮!”起身來幫襯。曹崇坦見邢耀近來,待要撇了白偉成時,不想卻吃他将雙臂扯住。邢耀一發趕過身後,把胳膊一拽,踢翻兩腿,就地上反剪雙手捉了。正是:
昔聞螳當車,今見卵擊石。
終是火光裡,縮手算已遲。
白偉成見捉了曹崇坦,環顧四周,罵道:“這孽障!便是死了,也休怪為師無情。”邢耀低語道:“鼠雀定然知了。”白偉成默默不言。不多時,那張知府領着幾個心腹人,手上托着幾盤酒肉,大笑而來,與二人作賀。兩個無語。張知府道:“二位将軍果是忠心,不似背反朝廷之人。今活捉馬陵兇賊,實為我江陵府百姓之福。”随即差下兩個心腹,乃是宣威将軍李成之子李蔔忠、李蔔義,押解曹崇坦去京師請功。
看官聽說,原來當初大名府失陷,聞達、李成均受牽連,因此落職。那時李成憤恨蔡京、梁世傑翁婿二人,本欲投遼,卻見女真當興,又聞說那曾頭市曾長者原是女真人,待要投了曾家,好尋幹系去了女真立功。時值梁山攻打曾頭市,李成方不得去,閑散在家。後朝廷征讨梁山屢屢得勝,道君天子追封陣亡将佐,家屬亦有封賞。卻是祝永清知曉李成此事,暗中匿名參了一本,其言:“李成為人,仕任北京,雖落職,卻攜私怨欲投番邦。更兼心胸叵測,投降梁山複又歸誠,雖有功于社稷,然若予以賜爵,隻恐人心不服。”天子将此事與張邦昌、王黼等說了,都言在理,故隻與李成追封了個将軍,兩個兒子亦未得重用。梁山覆滅後,張叔夜念二子可憐,調去張遠志手下,以待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