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無虛道人守孫莊,空仗妖術欺天丁。
真人遣下罡星至,魂歸地府時已應。
話說路新宇、沈濤兩個,隻見一大漢踏住一人,面色憤憤不平,腳下那人隻叫奸夫打殺老公。大漢聞言更怒,一腳發力,踏得那人又道:“爺爺饒命,肋條要斷了!”二人大怒,待要上前相助時,那大漢卻先叫道:“俺楊文軒豈是你這賊污蔑的!”路新宇見他生的雄壯,腰間挂一對熟銅锏,不似歹類,心下奇怪,遂上前問道:“敢問壯士因何事争執?”楊文軒見路新宇相貌堂堂,眉目凜冽,不由起敬,道:“俺本過路的人,卻見此潑皮沒來由糾纏一女道,一時不忿,方來教訓他一頓。”
路新宇轉看那女子,果是道姑打扮,那裡有半分嫁人的模樣?那女道定了定神,也開口說道:“好漢不知,貧道乃二仙山羅真人座下弟子,俗姓孟,法号虹一。本是孤苦,流落山下,幸得羅真人大開恻隐之心容留。隻因今日無事,貪圖下山作耍,不想竟被這潑皮糾纏,意圖不軌,多感楊壯士施救。”路新宇與沈濤見她說是羅真人的弟子,心中歡喜。那個潑皮情知耍賴不過,先罵了兩句,道自家乃是鎮街大王喬大,又是讨饒一番,喋喋不休。隻聽周圍有人議道:“平日隻欺辱良家女子,今番終吃利害了。”路新宇見說,暗自冷笑,與沈濤道:“沈兄且帶他去縣裡見官,事畢再來那邊酒店相會。”沈濤會意,夾起這厮,作法先去了。虹一見了,暗自稱贊沈濤道法精妙。路新宇便邀楊文軒、虹一,同去酒店閣子裡坐下。
路新宇先取銀來,令酒保安排菜蔬果品等,就與楊文軒飲酒。虹一吃不得酒,便把茶來。數杯飲過,三人各推了年紀,新宇先道明了馬陵泊的身分。楊文軒大喜,道:“我本常州人氏,江湖上稱我作醉金剛。近來常聞馬陵泊的大名,又久慕陳明遠哥哥的為人,今遇路頭領,願求引薦上山聚義!”新宇亦喜,方欲再言,忽地思索道:“引他上山坐把交椅卻不難,當與他尋些功勞,教寨中的孩兒們服他,面上也好看。”又想起虹一被欺之事,乃道:“兄長願來聚義,卻是好事,自然容易。隻是愚弟這裡倒有一事相托,望勿推卻。”乃說了如此如此。楊文軒聽罷,喜道:“兄弟寬心,此事隻包在我身上。”當時答應了。路新宇又與他一半盤纏,楊文軒辭了二人,自先離去了。
路新宇又把山寨攻打孫家莊,無虛妖法難敵,欲求羅真人指點一事說了。虹一點首道:“既是有一清師兄的情分,更不妨礙。此處即是九宮縣治下下營鎮,二仙山距此二三十裡,隻随我去便是。”話音方落,隻看沈濤已回來。虹一驚奇,發問道官司怎這般容易。路、沈二人相視而笑,原來沈濤将喬大那厮帶去一個僻靜處,把他一刀割做閹人,死生自在天。
三個便一道離了下營鎮,沈濤複作起神行法,不移時就望見二仙山。路新宇、沈濤見那山峰,仙氣缭繞,各自稱贊。怎見得?有詩為證:
一派青山削翠玉,十裡碧岫堆翡雲。
絕巘險堪蟠龍虎,幽峰逸可奔鶴麇。
雲封霧鎖天岚重,水流琴鳴飛泉深。
仰止二仙栖身處,采薇歌起無處尋。
遠遠隻看一個道人,在山前張望。走近前來,見那道人生的二十有一年紀,膚色白皙,眉稀眼大,下颌幾根須髯,一表人才。看着虹一,嗔怒道:“師弟你又何處耍了?”虹一道:“師兄,我帶來二人,與你有些關系。”道人看着路新宇二人,相互不認得。虹一道:“他們是馬陵泊上的頭領,誓要學梁山泊好漢,這個便是那東京劫法場的路新宇頭領。”道人急急打個稽首,道:“不知貴人到此,貧道失禮了。頭領舍着一條性命去救吾清師兄,雖未功成,卻教挂念!”路新宇連忙與他還禮。
原來這道人姓董,單名一個浩字,道号靈清,當地人氏。為他體幼多病,被公孫勝施法救了性命,故發了心願,将來亦要出家修行。因心地機靈,十年前感動羅真人,因此收他為徒。前番公孫勝回山取玄黃吊挂時,本欲與公孫勝同助梁山,争奈自己本事不濟,又被羅真人勸誡。待聞梁山被破,常常哀歎,深恨陳希真一黨。如今道法有成,其人善用一把寶槍作法,人都稱他做轟雷槍。
董浩與路新宇二人各訴心膽,就引着上山,半山腰從松陰裡一條小路,直到紫虛觀前。新宇二人就着亭上,整頓衣服,從廊下入來,徑投殿後松鶴軒裡去。
軒前兩個青衣童子,見衆人來了,入内報知羅真人,真人傳法旨教衆人入來。董浩與虹一向前行禮起居,躬身侍立,路新宇與沈濤各自恭謹下拜。羅真人見此,笑道:“二位何來?”沈濤答道:“上告我師,隻因孫家莊辱我馬陵泊,寨主陳明遠與衆兄弟領兵前去攻打,不想遇着一妖道顯逞異術,阻我大軍進兵。又因我山寨中路新宇頭領與令徒公孫勝頗有交情,故我兄弟二人前來拜望我師,請我師相助。”路新宇道:“望我師看在公孫哥哥情面上,好為山寨弟兄指點迷津,小可替山寨上下謝過了。”二人再拜首,又候了半晌,不曾聽得羅真人一句言語。正納悶間,忽見羅真人道:“那會神行法的與昔日梁山的戴宗相似,倒是路義士欲效天殺星否?”路新宇不解,肚裡尋思多時,方知真人拒絕。
董浩忍不住道:“既是與清師兄是故交,我師何不望在師兄面上幫他一幫?”羅真人喝斥道:“靈清不曉天意,且罰抄《黃庭》三百。”董浩不敢再言,領命去了。虹一見狀,方欲言說路新宇二人出手相助一事,羅真人又道:“虹一私自下山,亦罰抄三百。”也隻得退去了。路新宇心急,忽地道:“師父乃世上少有的活神仙,以定知曉天意,當知蒼天有好生之德。那孫家仗無虛妖道,恁地害人,我師豈可坐視?”羅真人道:“非是不報,實是天報未至,此非出家人閑管之事。”新宇聽了,又問道:“孫家所害之人,亦是天意否?”羅真人不答,隻是閉目微笑。沈濤叩頭哀告道:“我師容言,既是出家人,更當以慈悲為懷。我山寨向來替天行道,不說應天府,便是濰州城内,不知救了多少好百姓。如今孫家逞兇,若不剿除了,遠近百姓更是受難,似此怎可不救他們?”羅真人口裡隻道:“時也,命也。”二人沒奈何,隻得先告退下了山,當晚商議,來日上山再做打算。
翌日,二人複又上山,再來拜見羅真人。羅真人分付道:“喚靈清入内。”青衣童子領着董浩進來。羅真人先問道:“可抄完了否?”董浩道:“永抄不完。”羅真人奇怪,董浩鬥膽道:“弟子亦要下山除賊,我師如今再多加罰便是。”羅真人聽了,忽然苦笑道:“汝倒與一清一般性子。”董浩道:“弟子自蒙清師兄救了性命,每每思要報答,縱使死了,也隻是還與師兄。今眼見得馬陵泊隻是第二個梁山泊,弟子雖救不得梁山,誓要解馬陵之危!”沈濤二人乘機又拜道:“懇求我師相助,不然如何去見兄長?”羅真人喝道:“汝等敢逆天否?”三人都道有何不敢。羅真人笑道:“既如此,何談蒼天有好生之德?”路新宇一怔,屈膝拜道:“真人既是如此,我弟兄不敢強求,隻尚有一事要問。”羅真人便讓他問。
隻聽路新宇正色道:“敢問我師,梁山可稱忠義否?”羅真人道:“雖是有過,尚為忠義。”又問:“既為忠義,天滅之,可謂蒼天無眼耶?”答曰:“非也!蒼天雖護持忠義,但宋祚當有中削一劫,若是梁山不亡,此劫不存矣。故奸邪流世,剿滅梁山,亦是命中定數。”路新宇聽得此,又道:“然奸賊既除梁山,世人愚鈍,豈不是學了做歹樣?”羅真人搖首道:“一善起,一邪生。眼下雖是善亡邪盛,不久當有新善剪除奸邪。此皆是天機,不合說破。”董浩聽了道:“若此,亦須我等祛邪存正,以全忠義,雖死無悔。”羅真人聽了,歎息垂淚道:“汝此番話,恰與那日公孫勝如出一轍。罷了罷了!當日一清不聽吾言,以大義為重,終落得個身首異處,雖為憐憫,卻也是命裡注定。如今靈清亦要為個‘義’字。”三人聽得模糊,有詩為證:
天行有常衰宋祚,黃袍翻作酒肉庭。
湧動風岚生奸佞,蕩開雲霓降紫霆。
妖氛應蔽九霄日,忠良忽現滿天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