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江南時,已是初冬。
江南的冬天與京城不同,京城是幹裂的冷,而江南是陰沉沉的、像是有濕冷往骨子裡鑽般的冷。
阮阮一下船,就忍不住大大地呼吸一口,冰冷的氣息順着鼻腔湧入食道、朝肺腑發散開去。
嘴角還挂着笑,整個人被冷得打了好幾個激靈。
“就是這個感覺!”
阮阮挽着李徽容,身上披着厚厚的白雪銀狐毛大氅,貼着她邊抖邊走。
江懷璟有緊急公務需處理,下官船後徑直去了總督衙門。
走之前交代她倆直接回江府,不許到外面亂逛,一應事情待他處理完公務再說。
阮阮看着她哥的背影,歎了一口氣。
她也就算了,李姑娘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怎麼會願意住到江府去。
“之前你在江南時,有住處嗎?”
李徽容披着一件猩猩氈的嫩黃色大氅,頂着寒風點點頭。
兩人進了暖轎才算緩過一口氣,阮阮捧着熱茶小口小口地喝着,一雙眼睛繞着李徽容打轉。
在船上的個把月,她旁邊瞧着,一個隻知道辦公讀書,一個隻知道研究醫道,話都不多說一句。
兩人當真是要蹉跎到猴年馬月。
“我想暫時住到你那裡,我住在江府不合适。”阮阮道。
李徽容不知哪裡不合适,但是也不愛多問,“可以,住一起方便,我還能時時照看你。”
阮阮抿了抿唇,“我不用你照看,我好得很。”
她開的藥真是太苦了,喝一次得緩上半天勁兒。
“我需要。”李徽容眉眼低垂,沉靜而自然。
之前李徽容到清波院,是奉了成煦的命令,如今都離京城十萬八千裡了,她怎麼還是這個口吻?
阮阮皺起眉頭,道:“你沒跟他說我有身孕吧?”
“沒有。”
萬幸。
她想要這個小孩能在江南山水間自由自在地長大,不要沾染一點點京城的風霜。
所以萬萬不能讓他知道。
跟她搶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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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江懷璟果然來了。
兩個姑娘卻不在,一大早阮阮就拉着李徽容上街,說要去吃小時候吃過的菜團子和米漿。
江懷璟站在門口等了好半晌,才見兩人回來。
一個手裡拿着一大捧鮮嫩熱烈的牡丹玫瑰,一個手上拎着一隻葫蘆酒和燒雞。
三人一道坐轎子去往山水庵方向,轎子到山腳停下,三人步行上山。
但他們沒有去山水庵,直接去了後山。
那裡有兩座墳在等着阮阮。
師父和丘樸的墳連在一塊,旁邊有兩棵高高的常青樹,枝葉繁茂,即使在冬天也能為他倆遮風擋雨。
阮阮拿出袖中的綢帕,一下一下擦着師父和丘樸的墓碑。
江懷璟看她神态平和,并未大悲之色,“我和李姑娘還有事相商,你在這說會兒話,等會兒回來接你。”
她點了點頭,将那一大捧鮮花放在丘樸墓碑邊上,又拿出三個酒杯,從葫蘆酒裡倒滿三杯。
“師父,我回來了。”
阮阮盤坐在墓碑前,山間的寒風刮過,枝葉簌簌作響,銀狐大氅的白風毛随風拂過她白中透紅的臉頰。
“沒有讓你等太久吧。”
她的眼眸裡充滿着依戀,但未見悲色,“賀信我收到了,你說世事都是因果循環無法一概而論,三年雖苦,但最終見到了丘樸和我。”
“京城的一切我會忘了,往後會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也會時時來找你們說話,不要嫌我聒噪啊。”
說着想起來了木頭小像,她從懷裡将丘樸的那隻拿了出來,放到他墓碑旁。
“你的小像,我帶回來了,”阮阮的眼睛像是被風吹了般紅紅的,“你說得對,現在的你年輕英俊,是比小時候要好看。”
旁邊的大樹枝葉搖晃,像是在回應她的誇獎。
她擡頭去看,一片綠色的葉子打着旋兒,慢悠悠飄落到她的手心。
一顆顆透明的、連續不斷的水珠掉落,落在色澤如翡翠的葉子上,順着清晰的葉脈滑落。
山中寂靜,冰雪消融聲和着偶爾的鳥鳴聲,阮阮絮絮叨叨地對着兩座墓碑又哭又笑,像是有說不盡的話、流不盡的淚。
江懷璟與李徽容站在遠處,兩人曾經在江北一道犯險,後又一道來了江南,江南邊境多戰患,多虧了李徽容費心救治。
這一切江懷璟都看在眼裡,并心懷感激。
“李姑娘,過往種種,多謝你出手相助,”江懷璟身着深青色披風,眉眼英挺,眸色清潤,“我與阮阮情同兄妹,但畢竟男女有别,往後還要麻煩你多照拂她。”
“隻是兄妹之情?”李徽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