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擡眸,眼中帶着指責的愠色,并微微使力,想要将手抽出來。
“傷怎麼樣了?”成煦的眸光落在她的脖頸處,紗布包裹着,看不到裡面。
阮阮咬着後槽牙跟他手上較勁。
“一句話都不願意跟我說嗎。”成煦聲音沉沉地,帶着幾分沙啞,“那日馬車上,你說皇宮裡有很多不好,會讓你很不舒服,而我,就是那些不舒服的一部分。”
“現在你也無法忍受我了,對嗎。”
他無限留戀地緊緊握着她的手,目光灼灼,盯着阮阮微紅的眼睛。
将她的手拉到唇邊,溫熱的鼻息如羽毛般拂過手背,繼而落下一個缱绻的吻。
“阮阮,你要反悔了嗎。”
唇瓣柔軟,溫度卻灼人。
阮阮的心就像一隻飽滿的橘子,被他的眼神、他的手緊緊揪着,酸酸麻麻,不可言喻。
這個人在她面前好像很無助又可憐的模樣,可是一轉身,根本無法預測他在謀劃着什麼、犧牲着什麼。
對這個王朝、百姓而言,他是一位勵精圖治的好君王,文治武功無一不精。
可是對到個人,他又是那麼的冷酷無情。
阮阮手上松了與他對抗的勁兒,“就當那時我失言了,殿下不必耿耿于懷。”
她全盤否定了曾經的承諾,隻用“失言”來打發他。
成煦緩緩松開了手,看着她轉身進了門,“吱呀”一聲,那扇雕花木門悠悠阖上,恰似一道厚重的屏障,倩影消失于視野内。
房内,李徽容端上來一碗黑乎乎的藥,站在她旁邊,守着她喝藥,“你不告訴他嗎?”
阮阮放下信函,深吸一口氣咕噜噜地将一碗藥幹了。
“這藥也太難喝了,一定要喝嗎?”
“喝吧,喝了安心。”
“我沒有不安心。”阮阮道。
“安我的心。”李徽容瞟了她一眼,道。
阮阮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真是又要辛苦李大夫了。”
想起外頭的那個人,又問:“他的傷是都好了麼?怎麼之前都說要不行了?”
“殿下吩咐的,”李徽容微微蹙眉回憶,“他說,隻要他越弱,陛下才會有底氣圈禁皇後,但他大概沒料到陛下會讓你見刺殺暗衛。”
皇後。
溫凜事發後,沒有李氏水師做後盾的她,已經沒有了博弈的籌碼,形同廢後了。
“既然還關心他,為什麼不考慮留下來。”
阮阮吃着蜜餞清口,“這又不矛盾,我們本就是雲泥殊途,不過因緣際會才走到一起。現在緣分盡了,自然就到了分别的時候。”
“不留戀?”
她單手支頤,身子微微前傾,燭火裡笑看李徽容,“總不能因為個男人就放棄自己所有的追求吧,繼續留在這裡不過是重蹈覆轍,我不喜歡那樣的自己,也不喜歡那樣的生活。”
李徽容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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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兩人坐着車架出宮,與梁河邊登船,江懷璟一身青色直綴,眉眼較四年前的狀元郎更多了幾分沉穩與笃定。
“哥哥!”
阮阮輕盈地跳下馬車,身披一襲純白披風,蓬松柔軟的風毛簇着她桃花般的臉頰,跑動間披風微微飄起,像一朵柔軟的白雲撲了過去。
江懷璟淡淡笑着,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清潤的嗓音十分悅耳。
“我來接你回家。”
三人登船後,船夫拔起粗錨,船槳劃動,漣漪層層蕩開,船隻緩緩離岸而去。
阮阮坐在船頭,想再看一看京城的風景,江懷璟負手立在她身側,江風拂過,衣擺上的幾杆綠竹輕輕擺動。
他瞧見了岸上站着的一個人。
微微點頭示意告别。
阮阮仰頭問道,“哥哥認識方大人?”
“江南水深,方大人孤身入水師驚險非常,殿下曾書信我,若有機會,盡力相助。”
可他不是派了裴永安去水師,若要相助,也應當是相助裴永安。
若說這是殿下的心善之舉,恐怕鬼都不會信。
更可能裴永安隻是招攬仇恨的明棋,而方家大公子是他的暗棋,也是他真正屬意的人選。
方家姑娘、陛下、皇後......所有人都好像玩轉在他股掌之間,思及此處,她不由地打了個冷顫。
京城權力鬥争波谲雲詭,猶如這江山寒煙,迷蒙間隐藏着不為人知的變數與真相。
但這些和我都沒有關系了。
曾經的我膽小、畏懼,時時刻刻都在恐懼不知何時會來的傷害、死亡。
但現在的我自由無畏,我準備好了随時死去,也準備好了再次獲得重生。
她仰身躺倒在甲闆上,輕阖雙眼,碎金般的晨曦穿過江上薄霧,輕柔地覆上她平和甯靜的面龐。
潮濕的江風掠過,驚起幾點白鹭,她輕阖雙眼,深深地呼吸,好似她會化作一尾遊魚,順着河流,回到江南去。
望星樓上,成煦坐在臨江的包廂裡,窗戶高高支起,江山風景一覽無餘。
蕭風看着負手立于窗邊的殿下,面色如霜,沉眉不展,于是開口谏言。
“殿下若想留下王妃,也不是沒有辦法。”
成煦隻是眸色沉沉地望着江山迷霧中的那艘官船,手裡拿着一隻荷包無意識地揉捏着。
遠處地白色帆布被風鼓滿,如一隻振翅欲飛的大鳥,漸行漸遠。
在船隻徹底消失在視野後,他望着白茫茫的江面,常年銳利的眼眸帶着幾分蕭索與落寞。
“如果你渴望得到什麼,你得給予她自由,直到她主動回到你身邊,這才是真正屬于你的。”
蕭風擰着眉,“若不回來呢?”
成煦清貴的雙眼望着空白的江面,很淡地哼笑一聲。
“那我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