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沒了睡意,披着天藍色羅衣起身,就着一地銀輝走到窗邊。
伸手推開雕花木窗,深夜的秋風撲面而來,烏發在月光與夜風中飛舞糾纏,
更深露重、秋風寒涼,她攏了攏身上的外衣。
十四歲春,她剛到京城,到現在已經過了七個年頭。
幼年在江南的生活,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
李徽容點了一隻蠟燭,拿在手裡,走到阮阮身邊。
燭火在夜風中搖曳,明明暗暗地映照着她們的臉龐。
“明日,你就出宮,天大地大,隻要不在這裡就好。”阮阮輕聲道。
許久未聽到李姑娘的回答,轉頭去看她,“放心,我不會讓你走師父的老路。我會去求陛下,你安心走。”
“你呢,不打算與我一同走嗎。”
阮阮垂下眼眸,長長的睫羽灑下一片陰影,光潔的臉在月光下尤為清麗。
“要回去的,山水庵裡還有兩座墳在等着我,”阮阮伸手去觸碰火焰,火焰逆風而來,她卻未覺灼燒之疼,“哥哥說,山水庵裡還有我的衣冠冢,要是還沒塌,我打算收拾收拾就落那裡了。”
李徽容眉間微蹙,不喜她這樣的說法,“不見得會到這一步。”
阮阮收回手,輕輕撚了撚,隻要目的能達到,無論到哪一步都沒有關系。
“想想真是好笑,我剛來京城的時候真是怕死又怕疼,現在想想,那又有什麼好怕的。”
“林府倒的那年冬天,我和他同坐一輛馬車從寶華殿出來,那時他問我,想不想走。”
“若那時有現在的心智,大概就會立刻走,就算走不成,也是立刻死,”阮阮嘴角笑着,眼睛裡卻隻有月光的寒涼,“都挺好,都比現在要好。”
她的臉上帶着玉石俱焚的決絕。
李徽容看着不好,問道:“你已經知道誰是兇手了嗎?”
今日見過皇後與溫凜後,猜測這可能又是一場像方氏之死那樣的共謀。
每個人都有所求,每個人都不清白。
皇後恨她有動機,可對成衍有什麼好處。
在阮阮徹夜難眠的這個夜晚,坤甯宮的皇後娘娘一樣夜不能寐,次日就宣了李父進宮。
她想要父親在前朝彈劾成王縱容内帷,以下犯上。
李延年這一年老地特别快,在獨子葬身東海後,一夜華發,整個人都委頓了下去。
他看着坐在上首錦衣華服的皇後娘娘,搖了搖頭,道:“近日,殿下未上朝,都是陛下在主政,有傳言,成王殿下重傷。”
皇後憤恨的面容裡摻雜了幾分震驚。
太初殿外人一向是進不去的,看管地如同鐵桶一般,是以即便她是後宮之主,也不能踏足。
“浩兒不是戰敗死在東海的,是裴永安故意設計,緻使浩兒的指揮船艦被倭寇知曉。”
李延年說着目露兇光,他就這麼一個獨子,江南水師往後是要交到他手裡的,卻被成王斷了後。
他恨不得能食其骨血,在得知成王傷重後,真是大快人心!
在宮裡誰能行刺、誰敢行刺成王殿下,想來隻能是陛下在背後謀劃。
“娘娘,老臣已經年邁,水師要換帥了。“
”如今軍中,有才能有背景的,一個是陛下的方氏,一個是成王的裴氏,我就算死,也不能讓江南水師落到成王手裡!”
皇後聞言,忽然有種大廈将傾的感覺,她從禦座上走了下來,走到老父身邊,眸中含淚。
“爹,方家未必會站在我們這邊,早前就有傳言,這方家大公子極疼愛方二姑娘。”
“這些都是小節,趁着成王傷重,近日我會與陛下敲定水師換帥事宜。”
他看着女兒,她的母親早逝,他續弦有了浩兒後,對女兒就少了很多關懷。
如今他全部的親情都寄托在了女兒身上,自然要多為她打算。
“李氏在江南水師二十年,我雖退了,但軍中許多老将依舊還是認一個李字,方氏是陛下推薦到軍中,我讓這一步,想必他也會對你多一分憐惜。”
李氏腦海中飄過許多大婚後的畫面,少年夫妻,他們在最開始時也是琴瑟和鳴、舉案齊眉,不似如今冷淡。
昨日譚英寺之事,她暗示陛下身邊伺候的太監,不經意說與陛下聽。
但陛下聽完隻是付之一笑,既沒有下旨申斥處罰那個女人,也不曾來寬慰她。
“不瞞爹爹,陛下現在根本不來坤甯宮。”
“他不來,你可以去,陛下也是男人。”
李氏點點頭,卻想起了那副被陛下輕若撫摸的畫,和他當時流露出的深情與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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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煦知道她不想見自己,便隻是日日讓暗衛看着,早中晚一日三趟地彙報着。
這十來日,阮阮都隻是安靜地待在清波院裡,有時幫着李姑娘研磨藥材,有時拿着剪刀修剪花草枝葉,更多的時候是坐在秋千上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