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被刺激地發昏的頭腦霎時冷靜了下來。
她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有意激怒自己,就連那隻茶杯,她躲都沒躲。
鳳眸微微緊縮,她想要做什麼?
故意賣可憐博取陛下的憐愛嗎?
難不成真要給那對母子報仇,她是瘋了嗎?
皇後看向阮阮的眼神裡,透視厭惡與費解。
而阮阮此刻的注意力都在溫凜身上,他隻說了那一句後,就如從前般低眉垂目,一付超然于物外的模樣。
“溫大人,既非佛門中人,當與皇後娘娘避嫌才是。”
溫凜淡言:“多謝姑娘指點,太後千秋節,臣受上命,與皇後娘娘一同籌備,實難避嫌。”
阮阮似笑非笑道:“那可就要祝大人前程萬裡,光耀溫氏門楣。”
溫氏一族早已覆滅,并沒有什麼門楣可以光耀。
溫凜如今無親無故,但就算有親,他有的也隻是恨意。
舊年,叔父為攀附上恩,逼迫年幼的他入佛門、為替身,不僅斬斷了他的前程,母親更是悲痛難抑、郁郁而終。
這些恨意,累世經年,慢慢抽芽結果,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
三人各懷鬼胎,最終不歡而散。
雪莺見皇後一行人離開,趕緊拿出絹帕擦拭她額角的傷,潔白的絹帕染上了鮮紅的血液。
“姑娘,”雪莺小心翼翼地擦着,“當真要向陛下進言廢後嗎?”
阮阮撩起眼皮,笑着瞧了她一眼,“那些話都是瞎編的,你還真信啊。”
雪莺手上一頓,跪了下去,“姑娘,擅議帝後,這是誅九族的大罪,若皇後娘娘真與陛下提及今日之事,若是朝臣知道此事,便是殿下也保不住您的。”
阮阮拿過她手中的絹帕,自己摁着還在流血的傷口。
“皇後娘娘不會去問的,江南水師的副帥數月前戰敗葬身東海,李延明畏懼倭寇,連兒子的屍首都不敢去撈回。”
“連番數場敗仗下來,他已失軍心,加之年事已高又驟然失了獨子,人早就沒了心氣。”
阮阮輕嗤了一聲。
“娘家如此頹敗,皇後娘娘敢去找陛下鬧嗎?”阮阮道,“這個時候,我無論說什麼,無論真假都沒有關系。”
“她隻會、也隻敢懷疑、嫉恨,但這就夠了。”
疑心容易生暗鬼,嫉恨容易做蠢事。
隻要她針對自己,就會有破綻。
倘若最後查明不是皇後下的毒手,她會向她磕頭緻歉,或者把這條命賠給她。
雪莺聽她如此說,才知道為何前幾日姑娘要她去打聽前朝動靜。
她找了錢公公幫忙,錢公公辦事麻利,昨日就将一紙信函送了過來。
隻是送完信卻站在小院門外,欲言又止,一眼又一眼地看她。
雪莺懂了,“殿下今日怎麼樣了?”
錢公公一口氣吐出來,這來清波院辦差事,總要帶點話回去,不然殿下臉色難看,伺候的活兒更難幹。
“比先前要好了一些,能坐起來吃藥了,隻是最多坐片刻,就得躺着。”
雪莺點點頭,“姑娘知道了。”
錢公公得了這句話,皺了好幾天的眉毛總算舒展開了。
“姑娘,該回去了,額頭的傷也得傳個太醫來瞧瞧。”
阮阮卻沒有回神,像是陷入某些記憶當中,片刻後,她說了一句。
“譚英寺的素餅不錯,去買一份送到平章台吧。”
兩人回到清波院時,已近黃昏,秋風蕭瑟,卷起一地枯黃杏葉,于半空中盤旋起舞。
阮阮從轎攆中出來,一擡眼就看到了紅色院牆邊那一道月白色身影。
他坐在一架木制輪椅上,身形清瘦許多,烏發用一支玉簪挽起,面色透着病弱的青灰。
枯黃杏葉悠悠飄落到膝上,黃白相映間,他伸手拿起那片枯葉,手指修長卻略顯蒼白,淡青色的血管隐約可見。
阮阮想起那日在馬車上,他也是這般穿着月白色長袍,安靜地撿着姚黃花瓣。
時移事異,如今兩人已不是談婚論嫁的關系。
她徑直往小院走,并不想看他一眼,但擦肩而過時,成煦喚了一聲。
“阮阮。”
他輕聲開口,聲音低而緩,“你等一等。”
錢公公立刻将籠子提了過來,金絲籠裡睡着一隻黃白相間的胖貓咪。
“我來給你送珍珠。”
秋風寒涼,她攏了攏身上的披風轉過身來,瞧了一眼籠中的珍珠,又看了一眼成煦蒼白的面容。
成煦貪婪地看着她的眉眼,一眼看到了額角的傷,眸中閃過一絲心疼。
“太醫在裡面候着了。”
阮阮心裡有萬般情緒在翻湧,隻是找不到一個出口。
她恨眼前的這個人,但見他如此羸弱,這恨裡又摻雜了幾分不忍。
可這不忍又如熱油般灼燒着她的心,她不應當不忍。
“我不要珍珠,也不用太醫。”
成煦見她就要轉身進院,心急之下無意識地伸手,指尖卻隻堪堪拂過她的衣角。
阮阮皺着眉頭,猛地後退一大步,拉開兩人距離。
那隻青白的手抓了個空,指節微微蜷縮着,停在半空中。
“你先别走。”成煦緩緩放下手,他傷了心肺,氣息不穩,話語間滿是竭力壓抑的虛弱,“要報仇,我來做,你不要拿自己的命去拼。”
僅僅這一兩句話,卻好似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背脊、額頭布滿了細密的冷汗。
秋風一吹,寒涼穿過寬大的衣擺直往身體裡鑽。
他克制不住地咳嗽,咳地整個人都在微微發顫。
可他的眸光,始終緊緊鎖在阮阮身上,一瞬也未曾移開 。
阮阮從未見他這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