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稚京收回視線,低頭看着手裡的杯盞怔神。
她總覺得今日好像有哪裡不對勁,可是待她細想,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直到手中的茶盞被人奪去,溫稚京回神,仰頭看向來人。
楚殷一襲玄色寝衣,燭光下的俊容淡淡的,好似蒙上一層輕紗,讓人瞧不真切。
她還未說話,便聽他沉聲對雲竹吩咐道:“公主身子不好,茶涼了,下次仔細些。”
雲竹垂首,恭敬應是。
“楚殷。”
她仰頭,輕聲喚他。
青年聞聲看來,點漆黑眸頃刻間泛起淺淺的笑意。
這些日子,她心緒郁結,鮮少給他好臉色,楚殷也知自己所作所為太過傷人,所以一直任打任罵,毫無怨言。
此刻這般平靜的喚他,對楚殷來說,卻像是一種莫大的獎賞。
他有些高興,斂袍坐在她身側,聲音也放輕了許多,生怕驚擾這份美好。
“怎麼了?”
溫稚京的目光随着他坐下,也跟着落下,停在那張俊美的臉龐上。
看着他眼底蕩起的淺笑,溫稚京抿了抿唇,移開視線。
“我想出宮。”
“好。”
他答應得迅速,沒有半分猶豫,反倒讓溫稚京詫異擡眸看他。
楚殷明顯看出她眼底的遲疑,眼底笑意淡去,唇角挂上一抹苦笑:“我就這般讓你信不過?”
溫稚京别開視線,淡淡道:“陛下說笑了。”
極盡嘲諷的‘陛下’二字,反而比直接喚他的名字要悅耳一些。
楚殷探身湊近了些,溫稚京後知後覺,人已湊到她跟前,她下意識屏住呼吸,雙手撐在身後,身子亦微微後仰。
灼熱的呼吸落在她耳邊,溫稚京面上神色未便,卻不由得暗中繃緊了身子。
青年望進那雙黯淡無光的杏眸,粗粝的指腹意有所指滑過她的唇:“不過……公主那麼聰明,應該知道,想得到什麼,要先拿出些誠意?”
溫稚京攥緊身下的軟衾,别過臉避開他的觸摸,她沒了耐心,伸手推他:“你不願就算了!”
“誰說我不願?”
皓腕被他擒住,楚殷垂眸輕輕揉着她腕間内側,不急不緩地接着說,“隻要你高興,就是将那把椅子給你坐,也未嘗不可。”
溫稚京眼神冷了幾分,聲音依舊淡淡的,重複着方才的話:“陛下說笑了。”
手背傳來一抹異樣的觸感,溫稚京指尖微顫,垂眸看去。
隻看到一個漆黑的腦袋。
輕柔似花瓣一般的觸感從手背傳來,一寸寸,停留在她輕顫的指尖。
像是在吻一件稀世珍寶,沒了往日的莽撞,虔誠得像佛前的信徒。
心底湧上一股難言的酸澀。
她垂眸看着他,罕見的沒有抽回手。
從她的視角看去,烏發上的玉冠在燭光中熠熠生輝,不知何時起,楚殷習慣了用玉冠束發,他生得俊美,瑩白的玉冠更能将他骨子裡的那股矜貴勁兒襯托出來。
将那浮于表面的儒雅收斂起來,多了幾分冷冽凜然。
可她還是更喜歡那個玉簪束發、肆意灑脫的琴師李殷……
未等她回神,指節忽然擦過什麼,不同于唇瓣的柔軟。
溫稚京驚愕看去,便見手上的玉哨被他粗魯地摘了下來。
青年眼眸含笑:“這個,就當作是公主的誠意吧。”
溫稚京終于維持不住表面的平靜,蓦地伸手去奪,臉上浮起熟悉的怒意:“還給我!”
楚殷卻已經起身避開她,将玉哨收進袖中。
“這東西橫豎公主也用不上,便先放我這兒吧。”
“楚殷!”
女子愠怒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楚殷腳下微頓,卻還是大步朝外出去了。
行至庭院,恍惚聽見長麗殿内傳來瓷器砸落的嘩啦聲,楚殷神色微頓,垂眸看着手中的玉哨。
其實不用将玉哨搶來,她也逃不出盛京。
隻是他不敢賭。
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允許任何人将她從他身邊帶走。
那日斷崖之事,他不想再經曆第二次了。
楚殷恍惚發覺,除了地牢裡那個‘司徒明’,現在的他,已經沒有任何可以牽制溫稚京的東西了。
他看着手裡的玉哨,心底忽然升起一個荒謬的念頭……
青年閉上眼,終是将那抹惡念掐滅。
他大步朝外走,方向卻不是紫辰殿。
-
玉哨被搶走,氣得溫稚京一宿沒睡好。
雲竹來伺候她起身時,一眼便瞧見她眼底的烏青。
雲竹将胭脂取來,要為她遮住那抹烏青,溫稚京煩躁地擺擺手,恨恨道:“不遮了,該讓他真真切切看到才好!”
雲竹隻好将胭脂放下,殿門再次被人推開,溫稚京循聲看去,便見王婉端着茶水走進内室。
她蓮步輕緩從容,是受過禮儀規訓的大家閨秀才有的娴靜端莊。
與肆意張揚的她,全然不同。
這座龐大的精緻籠子裡,一草一木都被修剪得整整齊齊,連人也一樣。
溫稚京看着王婉,心裡沒由來的更加煩躁,在王婉走到跟前,忽然起身出去。
擦肩而過之際,冷淡道:“今日不必伺候了,你可回家探望令慈。”
說罷,未理會王婉的無措,擡腳出門。
雲竹追了上去:“婕妤,您要去哪兒?”
“出宮!”
楚殷雖性子偏執,但在一些小事上,向來守諾,既然他答應放她出宮,便不會反悔。
逃,她是逃不出楚殷的手掌心的。
如今她身邊到處都是他安插的眼線,見了什麼人,去了什麼地方,就連今日她喝了什麼茶,多吃了幾口什麼點心,他也一清二楚。
玉哨更是被他奪去,她聯系不上她的人,想要逃出這座牢籠更是難上加難。
可是司徒明還在地牢裡等她。
以楚殷瘋魔執拗的性子,難保哪天不高興了,便将司徒明殺了。
她需盡早将人救出來。
還有六日。
距離約定,還有六日。
她需在這六日之内将司徒明從地牢裡救出來,否則那遭罪人的事,她還要再經曆一次……
溫稚京散了一會兒心,終于将心底的郁氣散去了些。
沒一會兒,長街上出現一輛低調奢華的馬車,馬車通體漆黑,車頂上的四角還懸挂着青銅鈴铛,随着車身搖搖晃晃,發出陣陣清脆的叮咛聲。
馬車在溫稚京面前停住,随行的侍從朝她行了一禮,面容冷峻,未說一句話,溫稚京卻已知馬車裡坐着誰。
當即臉色驟冷。
她轉身欲走。
馬車裡傳出青年潤如清泉的嗓音。
“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