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極輕的腳步接近,葉老頭睜開眼,看見秦渭拿着件衣服,正要蓋在自己孫子身上。
被葉老頭一看,秦渭下意識縮了下手,低着腦袋說:“他前幾天病才好......”
葉老頭嗯了聲,算作回應,沒跟其他人一樣不許雜耍班子的人接近自己家的孩子。
葉秋聲在睡夢中往衣服裡縮了下,半張臉都鑽了進去,睡着時才顯出疲倦。
今晚也是辛苦他了,秦渭手指動了動。
看過人之後,秦渭就準備悄聲離開,葉老頭叫住了他,偏頭沖身後亮着燈的窗裡喊了句“來根冰棒!”,等供銷社的老闆娘從窗口遞了冰棒出來,葉老頭把冰棒往前一伸。
秦渭一時愣住,不知道該不該接。
還是葉老頭先開的口:“愣着幹什麼,拿着啊!”闆凳叫葉秋聲占了,沒地方,葉老頭沖邊上台階擺了下頭:“坐這吃吧,你師父這會煩着呢,别去他眼前轉悠了,在這坐會吃完再走吧。”
說完,葉老頭就繼續閉着眼打盹,給葉秋聲趕蚊蟲。
秦渭拿着那根冰棍,最終還是挨着葉秋聲,在台階上坐下。
這麼近的距離,他偏偏頭就能看見安詳睡着的少年,聽着耳邊那道淺淺的呼吸聲,秦渭咬下冰棍。
冰棍化成甜水滾進喉嚨裡,是他長這麼大都沒吃過的滋味。
吃兩口他就不吃了,套好袋子,問能不能放冰箱裡。
葉老頭不解,秦渭緊張攥了攥手心,不知道怎麼開口,看了睡着的葉秋聲一眼。
葉老頭哧地笑出聲,“你自己個兒吃吧,他吃不了這個。”
看看眼前這個皮膚黝黑的少年,羨慕地打量着:“他呀,身體要是有你一半結實就好喽,老頭我都能少跟他操點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話開啟了葉老頭的話匣子,他緊接着又說:“這幾天辛苦你了,秋聲這孩子是有點麻煩......哎,你不嫌他煩就好。”
秦渭抓緊冰棍的杆子,用力搖頭。
過了會,葉老頭不再說話了,搖着的蒲扇也放了下來。
伴着夜晚的蟬鳴,靜坐一夜。
第二天早上,村口響起了汽車駛來的聲音。
“抓住了!抓住了!娃娃都找回來了!”
蔣家的男人氣憤地抓着那幾個差點就跑了的拐子團夥,村裡接到消息的人蜂擁上去,連罵帶打,一陣拳打腳踢。
丢的幾個孩子全都找回來了,葉秋聲腳步沉重,腦袋昏昏地跟過去時,看見秦渭正把秦嵘從車上抱下來。
他快走幾步,手指不輕不重地彈了下被吓哭的秦嵘的腦袋瓜:“下回可不能别人給兩塊糖,就跟着走了。”
秦嵘抓住葉秋聲的手:“漂亮哥哥......要漂亮哥哥嗚哇——”
秦渭:“......”
這麼小就滿嘴漂亮哥哥,長大别成了色狼。
把秦嵘拽回來,讓他别抱住人家不撒手。
葉秋聲可不是哄小孩的料子,平時也沒少把秦嵘欺負哭,看秦嵘哭了,還要饒有興緻地再多逗兩下。
縣裡派出所的馮警官走過來,打量着他:“你是葉秋聲?”
“對,是我。”葉秋聲不解答道。
跟着車回來的,不隻有拐子和小孩,還有連夜去縣裡請的警察。
“你怎麼知道都丢了哪個孩子?”
四五十個孩子裡,冷不丁少了那麼五六個,還真難以辨别。要不是葉秋聲精準點出都是哪家丢了孩子,這事還真不一定能那麼快就引起重視。
秦渭說秦嵘丢了,不見得會有幾個人多上心,可輪到自己家頭上就不一樣了。
葉秋聲理所當然回答:“我看到了呀。”
馮警官:“看到的?”
葉秋聲解釋自己中途醒了一下。
馮警官:“就那麼一眼,你就把事情全都記住了?誰在哪,做了什麼事,誰跟誰在一起玩,誰不見了,你都知道?”
葉秋聲點頭:“嗯!”
馮警官:“看過就記得住?”
葉秋聲:“記得住!”
警察盯着葉秋聲看了半晌,口中啧啧稱奇。
拍了拍葉秋聲的小腦袋瓜:“好小子,小石村留不住你,将來你肯定有大成就,肯定是要當大學生,去大城市,賺大錢的!”
說完這話,轉頭到處去跟村裡人說,他們村将來肯定能出個大學生。
村裡人見識不多,一開始隻當葉秋聲比一般孩子機靈點。
馮警官算是有見識的人,他這麼一說,村裡人都來摸葉秋聲的腦袋,高興說:“哎呀,我們村要出大學生了!”
“這腦袋瓜,就是好使!”
葉秋聲揚着脖子眯着眼睛笑,低着腦袋任摸。
腦袋被人一通揉搓,變得亂糟糟地跑來找秦渭。
“小哥,他們說我以後要當大學生,要去市裡面賺大錢!”
“小哥,等我賺到錢了,我就可以養你和秦嵘啦,到時候可以接你們和我爺過來,我們一起去市裡面住,你就再也不用做那些危險的事情啦!”
這事聽着實在是太美好,葉秋聲興緻勃勃握着拳頭:“我以後,一定要當大學生!”
秦渭看着他,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惶然。
小石村留不住葉秋聲。
秦渭卻也許一輩子都走不出那一個挨着一個,永遠望不到盡頭的‘小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