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祭當天一大早就很熱鬧,村人會送果子糕餅之類的貢品去山上的舊廟裡。
手藝人敲鑼打鼓吹唢呐,村裡的人蜂擁出來,大人孩子全都擠在一塊,個子矮的,恐怕要被淹沒在人海浪潮裡。
到了天将将黑的時候,戲台子上的紅燈籠就亮起來了,各式叫人大開眼界的戲法雜耍也就開始了。
一隻盛滿水的缸在秦渭手裡飛上舞下,年紀那麼小,手藝卻驚人的熟練,引來一陣陣驚呼喝彩。
随後秦老五又叫他躺在闆凳上,将厚重的石闆壓在胸前,叫他抱住,再等師兄拿錘子砸下來。
這場表演本來不是由秦渭來演的,臨到上場前,師兄找上秦渭,問他今天碎石的表演能不能換他來。
“我這兩天不太舒服,不知道能不能表演這個,萬一......要是你肯替我,我今天的收入分你三成。”
原本秦渭是不想答應的。
要拒絕的時候,腦海裡又出現葉秋聲躺在床上的模樣,想到了那罐糖。
秦渭躺在那裡,被石闆壓得喘不上氣的時候,偏頭往人群之中看了一眼。
錘子落下,石闆閡然碎裂于胸前。
喧鬧的叫喊和熾熱的氣氛充斥于耳畔,放眼望去盡是一個個攢動的影子。
一衆模糊不清的暗影間,驚見一抹觸人心弦的紅。
是秋聲泛紅的眼眶。
秦渭本意不是要招他哭。
匆匆演完之後幾個節目,他滿身大汗地從戲台子上跳下來,身後戲腔響起,是後來那個跟秦老五撞車的雜耍班子上台了。
葉秋聲看起來不太高興,也不想開口說話。
秦渭不知道怎麼開口,想到葉秋聲最喜歡看他變戲法,于是伸手撥了撥他鬓邊的頭發,收回時,指尖多了枚貓眼色的彈珠。
玻璃珠在的光下一閃一閃的,瞬間吸引了葉秋聲的注意力。
葉秋聲這些日子都被慣壞了,默認了秦渭拿出就是要給他,伸手要拿,誰知秦渭手指一動,那顆貓眼玻璃珠就消失在了他的手指間。
葉秋聲當場呆住,拉着秦渭的手翻來覆去的看,也沒看清彈珠跑哪裡去了。
等他要放棄的時候,那枚彈珠又從秦渭指縫中鑽出來。
想去捉,卻很快又消失不見。
如此幾次,急得葉秋聲連聲喊:“小哥,小哥......”
秦渭眼中閃過笑意,攤開左手,那隻貓眼彈珠就躺在手心裡。
逗人不能太狠,再來幾回,就真要把人逗惱火了。
這次葉秋聲成功拿到了那隻彈珠,心情大好,不再一臉郁悶愁苦,寶貝地捧着。東西拿到手裡,賣乖地問上一句:“是給我的嗎?”
把明知故問寫在臉上。
秦渭:“嗯。”
葉秋聲立馬歡呼:“小哥真好!”
秦嵘本來在葉秋聲旁邊坐着,他也沒怎麼見過這麼熱鬧的場面,中途就被村裡的小孩子拽走瘋玩去了,一群小孩在周圍吵吵鬧鬧地跑來跑去,村裡孩子大多都是這麼在一起玩,大人看得不緊,又是這種場合,盡管讓他們四處撒野,省一時清淨。
秦渭在葉秋聲身邊坐下,葉秋聲想起來什麼,從随身背着的小包裡,拿出兩隻菜團子塞到秦渭手裡。
秦渭吃菜團子的時候,葉秋聲就托腮看他吃,看着看着忽然湊近,悄聲說:“小哥,我死了之後,就把我的遺産都留給你吧。”
秦渭從沒想過會從葉秋聲嘴裡聽見這樣的話。
他一直以為葉秋聲從不考慮這些事,他每天都過得很快樂。
葉秋聲小大人一樣歎氣,臉上寫滿苦惱:“我聽見楊醫生跟我爺說的話了,她勸我爺,說我這情況多注意點,仔細照顧着點,能再多活五年,不過之前他們也說我活不過一歲來着,結果現在也好好的,所以也不一定準。”
不一定準,但也不一定不準,劍就這麼懸在頭上,說不準哪天就落下來了。
不到最後誰都不知道結果什麼樣,葉秋聲也會抱有一絲期望,但他現在能做的,僅僅隻有把每天都當成最後一天,用盡全力好好活着。
秦渭在一旁聽着,葉秋聲所說的‘遺産’和一般人理解的遺産不同,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而且還把秦渭剛送的貓眼彈珠也算進去了,叫人哭笑不得。
吞下最後一口菜團子,休息夠了,又到了上台的時候。
秦渭走後,去幫着村裡忙活事的葉老頭得閑回來,在葉秋聲邊上坐下,一邊看表演,一邊和旁邊的人閑聊。葉秋聲到了困乏的時間,慢慢靠在葉老頭腿上打盹,伴着戲腔漸漸入睡。
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
朦胧間,四周響起一陣喧鬧的聲音,葉秋聲睡眼惺忪地睜眼看了兩下,是那第二個過村的班子為了炒熱氣氛,敲鑼打鼓地沖進觀衆席,扮醜作怪,逗得人哈哈直笑,邊上還有人在給小孩送糖,有人在那周圍丢了炮竹,煙熏火燎的,吓得人直扯着脖子叫。
葉老頭摸了摸葉秋聲的頭發,“困了就繼續睡吧。”
于是葉秋聲又沉沉睡了過去。
等他再醒來,秦老五的班子還在表演,戲台子上不見了秦渭。
秦嵘也不見了。
秦渭從戲台子上下來,得了閑,剛開始注意到那群在玩的孩子裡沒有秦嵘的身影時,沒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