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當中是一張木桌,落地窗打開着,窗外就是海灘和塞班島蔚藍的海水,浪潮聲和陽光被海風一同吹進窗子,雪白的窗簾悠悠飄揚着落下。
一張年輕的亞裔面孔出現在楊鈞的面前。
青年有着白皙尖瘦的下巴,一頭稍長的黑發,平靜的眼睛和挺翹的鼻梁盡數被遮在銳長的發簾之下,他穿着舒适柔軟的棉質條紋睡衣,人看起來很乖巧,也很安靜,甚至安靜過了頭。
“後來呢?你還記得後來,在學校裡發生了什麼嗎?你被同學欺負了嗎?”
大概過了兩秒。
青年搖搖頭,音節慢吞吞的:“沒有,大家都是好人,沒有人欺負我。”
他的腦袋微微向上擡了一下,哪怕楊鈞看不太清楚他的眼睛,也能感覺到他說話時認真笃定的态度。
“但我聽說,他們疏遠了你,你在學校事實上地被孤立了,”楊鈞接道,“你是在為此痛苦嗎?”
“沒有,”青年再次緩慢地搖頭,“我隻是很困惑,我隻是......有些害怕。”
“你在害怕什麼?”
青年張了張嘴,沒出聲。
楊鈞在紙上寫寫畫畫,繼續溫聲問他:“你還記得其他細節嗎?可以跟我說說嗎?”
青年按了按腦袋,微微皺眉道:“抱歉,不太記得了,我好像忘記了挺多東西。”
楊鈞停筆。
楊鈞笑道:“秋聲,這對你來說或許是件好事,有時候記得太清也不好。”
他沒說的是,正常人是不會把樁樁件件的事情都記得那麼清楚的。葉秋聲或許意識到了這一點,可他顯然有些用力過猛,矯枉過正了。
不過從生活質量上看,或許如今這樣,也要比他之前那樣更好。
葉秋聲安靜了片刻,又慢吞吞點了下頭。他點頭的動作很認真用力,讓楊鈞感覺他有點呆,呆得很可愛的那種。
随後這顆呆呆的黑色蘑菇腦袋像是想起什麼,進入房間之後,第一次對楊鈞追問:“那麼,我是不是快好了?”
他隻有說這句話時,語速加快了些,不是很明顯,但足以表達他急切的态度。
青年已經很少有這麼情緒外露的時刻。大多數時候,他都像是一個緩慢而遲鈍的蘑菇,安靜地紮根在角落,沒有喜怒,僅僅隻是作為一顆菌子,躲在潮濕陰涼的角落,靜靜呼吸着,不會給任何人增添負擔。
楊鈞臉上笑意多了些,換了個更輕松适合閑談的姿勢,調侃般問:“怎麼,康複後有事急着做?”
這位年輕的病人難得有了些他這個年紀該有的人氣。
葉秋聲認真點頭,像是怕楊鈞無法理解他的急切和懇切,點過一次腦袋之後,他抿着唇,給自己鼓勁般又點了一下,放在膝蓋上的手掌也攥了起來:“我要快點好起來,然後以最好的樣子,去見一個很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
難不成,是想說梁景?
楊鈞知道這個人。
楊鈞豎起耳朵,裝作不經意地哦了聲,問:“是誰?”
“是......”
青年皺了下眉。
“是......”
他用力錘了下腦袋,這沒有什麼效果,人的腦袋不是老電視,舊收音機,壞了拍拍就好。
一個名字就要出現。
有人很溫柔地喚他:「秋聲。」
可他實在想不起來那是誰。
他可以遺忘很多東西,他什麼都不在意,唯獨這個名字,是不能忘的。
情緒一直很平靜的青年忽然陷入一種難言的狂躁和偏激中。
言語無法撫慰他,楊鈞下意識站起身飛速繞過桌子,蹲在青年身邊,試圖控制住他摧殘自己的雙手,也想借用力握手的動作給予他一些強心理支撐,助他平靜下來。
擁抱和握手都是人表達友好的方式,眼前的病人也自我陳述自己對和人接觸有強烈的渴望,他不是一個孤僻的人,至少曾經不是。
但很快楊鈞就發現,自己接觸過的地方,起了一片紅疹。
過敏症狀。
他吓得飛速松開手,并按了呼叫鈴。
經過一番折騰,為病人注射鎮靜劑,青年的呼吸漸漸平穩,眼皮也慢慢耷拉下來。
他應當是很困倦了。
但最後的意識中,嘴裡還在呢喃:“會改掉......壞毛病......就快好了......不要讨厭我......”
“秦......”
什麼?
楊鈞湊近了些。
“......渭。”
秦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