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酒精的攝入下,有些東西反而會更敏銳些。
就像宋銘川如今起身揉了揉眉心,想到了還在現代的時候。
演員要拍戲,要接劇本,編劇會在劇本上标明此處動作如何,停頓多少秒,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去問。
有些演員喜歡按照自己的理解走劇本,宋銘川則恰恰相反,他喜歡在演戲時抹掉自己,根據原著或者劇本要求他演的來。
這點并不容易做到,因為他畢竟沒有很多演戲的經驗,隻靠技巧依舊會有很多東西不明白。
但他記得一場戲。
——說起來好笑,在他的人生經曆裡,這場戲還能算得上是一處“敗筆”。因為它是某個資方花大價錢為了捧人開的三流爛俗愛情片,裡面的台詞不是“你愛我我不愛你”就是“你隻是他的替身!”,各方被強捧的後台在熒幕上矯揉造作,而他在裡面演了個苦情男二。
作為苦情男二,那愛恨糾葛自然是輪不到他的,但莫名其妙拉出來掏心掏肺總有他的一員。
其中就有一幕是女主和男主大吵一架,女主在雨幕之中痛哭失聲,他作為男二就要負責把女主帶回自己家,然後女主不出意料地半夜發燒,他就負責在一旁給女主擦臉冰敷加靜靜守候。
導演在一旁不斷喊:“小宋,手勁輕點!千萬别把她妝擦了!哎呦,毛巾怎麼還在滴水,不能這麼拿!角度擋臉了!”
在這場戲裡,宋銘川差點敗北在不會隔空借位擦臉上,最後女演員直起身道,“宋哥,你是不是沒談過戀愛啊,如果不能像對待你對象那樣溫柔,那勞煩把我想象成一張嬌貴的百元大鈔OK?”
——宋銘川與她大眼瞪小眼片刻後,奇迹般地悟了。
然後在接下來的拍戲中,他真像擦張一碰就要皺,一用力就要濕透一擋就露不出防僞标的百元大鈔一樣仔細擦臉,咔地一條過了。
這事也成了他們劇組一個笑話,但宋銘川很無辜,他又沒照顧過人,但他知道錢比較重要。
然而方才裴晏給他擦拭,幾乎可以說是無師自通了教科書級别的照顧,動作溫柔到讓宋銘川以為自己的臉是什麼稀世珍寶。
這樣輕柔的舉動很容易催生暧昧,而在裴晏的手指觸碰過時,宋銘川心頭莫名重重一跳,一些以往忽視的東西又卷土重來,不斷在旁敲側擊什麼結果。
但又被莫名其妙刹住了。
因為裴晏擦完臉後什麼也沒做,宋銘川能感受到他就在自己身邊,但卻突然輕笑一聲,将原本還在難以言說的氛圍轉變進了宋銘川不知道的劇場。
裴晏為什麼要笑?他是知道自己醒着麼?方才做的那些都是故意的?為了逗自己玩?還是……
宋銘川腦海裡刷過了無數個問題,這些問題排着隊在他面前招手,每個問題上都頂着“裴晏”兩個字,鮮明地刷了他一臉。
然而他知道自己方才是裝醉,這種問題又不能主動揭穿自己去問,于是又無可奈何地咽了下去,方才心提到嗓子眼又重重落下的滋味像是什麼東西撓了他一下,不輕不重的。
——得和這小子保持點距離。
宋銘川面無表情地做了決定。
不過多時,王總督派來的小厮敲門請安,是很喜慶活潑的長相,自稱叫小林子,說聽大人吩咐,要帶宋銘川在陵州遊玩。
——普通遊玩是遊玩,風月場上遊玩也是遊玩,要撬開他們這一行人的缺口,宋銘川自然是被矚目的那個“點。”
小林子疑惑:“公子?”
“……無事。”宋銘川壓下方才翻湧的情緒,一揮袖袍,“帶路。”
監牢。
與陽光明媚的陵州不同,監牢内潮濕、陰冷,鐵鏽的氣息與跳動的燭火照出綽綽人影。
王總督皺着眉,小心翼翼地落腳。
他每回來監牢總是不習慣,這裡冷到人的骨子裡,牆壁上還有不知道哪位囚犯留下的幹涸的血迹,縱然他們這些人不太把人命當命,也免不了罵一句“晦氣”。
但旁邊的四皇子卻看上去随意得多,他周圍的監牢都駐足停留片刻,甚至還頗有閑心地撚了撚那道血迹。
“殿,殿下!”王總督差點一跳三尺遠,“這,血迹髒污……您……”
“不妨事,”裴晏輕笑一聲,示意下人拿來帕子淨手,“從未來過監牢,一時有些新鮮,總督見笑了。”
“殿下真是……閑情逸緻。”王總督看着這毫無忌諱的皇子殿下,不知道說什麼,隻能打了個哈哈,“前面就是張巡撫的牢房了,可要我留人手給您?”
“不必。”裴晏搖頭。
在一邊看守的獄卒連忙拉開那道沉重的鐵門,一道被無數鎖鍊捆着的人影展露眼前,幾乎分不出死活,隻有胸膛微微的起伏。
裴晏輕輕挑眉,看向王總督。
“是這樣,殿下,”王總督故作無奈,“這張巡撫被抓後,一開始怎麼也不肯說出實情,所以底下人就用了些手段才招的,不過您放心,人還活着。”
——倘若把這些翻譯成人話,就是這張巡撫已經被他們屈打成招,如今人半死不活,再要審什麼,也很難了。
“是麼。”裴晏與王總督對視,看見了對方看似恭敬表情中的一絲得意,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無妨,總督可以暫避了。”
王總督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是。”
監牢内一時隻剩下裴晏與旁邊跟着的,如影子般不起眼的下人。
昔日暗衛所培養暗衛,自幼以殺止殺,若要擒住什麼人抱住性命吐露關節,當有另一種辦法。
一聲低喘,這方才還像死人般不動彈的巡撫竟掙了掙。
“張奉?”有一道冷淡的聲音穿進他的耳朵。
“……是。”
張巡撫艱難地答,企圖睜開眼睛看清來人,但怎麼努力也看不清臉,隻感受到對方幽藍色的眸子,像鬼魅。
“我問,你答。”
這場審訊持續了不短的時間,等裴晏出來時,天色已然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