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來很年輕,年齡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間。
面容俊秀,長着雙大大的貓眼,烏黑的發絲用發帶高高束成馬尾,穿着件藕色圓領袍,身上還帶着獨屬于年輕人的驕矜之氣。
在越飛光打量着他的時候,他也打量了越飛光幾眼,又看向那扇緊緊關着的門。
“你認識她嗎?”
越飛光老老實實搖頭:“不認識。”
他蹙眉,有些不解:“那你找她幹什麼?”
越飛光想了想,有點不确定地說道:“就是想串串門,認識一下?”
真是出乎意料的答案。
“她現在火燒眉毛,可沒空和你認識。”
越飛光倒是無所謂。她攤攤手,走到他面前:“她不在,你也可以。我叫越飛光,你叫什麼?來這裡多久了?”
說着,她擡起手,手中一個圓滾滾的東西被她抛過來,準确無誤地落入他的手中。
他接過一看,原來是個毛絨絨粉嫩嫩的桃子。
越飛光道:“這是我的見面禮。”
“什麼見面禮啊,這不就是桌子上随便拿的嗎。”
他想順勢把桃子丢回去,但盯着桃子遲疑了兩秒,還是把它留下了。
“我叫龐星二,前天剛來。”
前天,也沒比她早上多久。他知道的消息應該也不多吧。
似乎察覺到了她臉上的情緒變化,龐星二的動作停頓一瞬,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哦,我知道了。原來你是想打探消息?”
越飛光毫不掩飾地點點頭:“是呀。”
“那你可要失望了。劉壽一直遮遮掩掩,這裡的人都是近幾天才來的,知道的也不多。”
龐星二抛了抛手裡的桃子。桃子飛起來,又随着重力,沉甸甸地落入他的掌心。
“不過,住在你左邊那位來得最早,可能知道點什麼。”
越飛光看了眼左邊房間半敞開的窗戶,又看向龐星二:“那你怎麼不自己去打聽?”
龐星二道:“因為她是個騙子,隻想着騙錢,嘴裡沒一句真話。我信不過他。”
提到這事,他恨恨地咬了咬牙。
見他是這個态度,越飛光反倒來了興趣:“她騙了你的錢?”
龐星二抿着嘴唇,似乎十分不願意提起此事。
見他不願意說,越飛光也不勉強:“好吧,她現在在哪裡?我自己去問。”
龐星二眼睛動了動,正要回答,卻見幾道綠色的身影從長廊的另一頭走來,手上還拿着什麼東西。
原來是一隊丫鬟。
等她們走近,越飛光才發現她們手中捧着的,原來是桃木劍、黃紙一類的東西,正沿着長廊朝着外面走去。
見兩人站在長廊上,幾名停住腳步,恭敬地行了個禮。
越飛光好奇地探頭:“幾位姐姐,你們這是要去哪裡呀?”
為首一名丫鬟躬了躬身,溫聲回答道:“李師說要開壇作法,為我們小姐祈福。我們要給她送一些做法事用的東西。”
開壇?作法?
越飛光眼神一轉,看向龐星二。兩人目光相對,龐星二默默對她點點頭,輕聲道:“就是她。”
——怪不得她的新鄰居不在房間,原來是去作法了。
越飛光的目光移到丫鬟手裡抱着的東西上。桃木劍,金盆,腰鼓,佛珠,也說不上是哪門哪派的,隻能說是海納百川,應有盡有。
看來這位同行,知識都學雜了。
不過嘛……
越飛光眼珠一轉,放輕了聲音:“幾位姐姐,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啊?”
幾名丫鬟對視一眼,為首那位點了點頭:“可以的。請跟我來吧。”
說着,幾人又如大雁般排成一個優雅的隊列,穩穩地捧着那些東西,朝着前院的方向走去。
越飛光跟在她們身後,龐星二則是跟在她身後,手裡還拿着那個毛絨絨的桃子。
“都說了她是騙子,有什麼好看的?”
越飛光道:“我要觀摩一下。”
如果同行有真本事,就偷師她的真本事。
如果同行是騙子,那就觀摩同行的騙人手段,精進一下自己的騙術。
順便看看,能不能從這個傳奇騙子的身上套出什麼消息。
跟在一行人身後,越飛光緩緩從抄手遊廊穿過,衣角帶起一陣微風。
深秋時節,涼爽的空氣順着遊廊湧來,争先恐後地鑽入鼻腔。
即使陽光燦爛,也未曾給這片土地帶來任何暖意。秋風中,裹挾着危險與不祥。
兩人跟着丫鬟到達前院時,那裡已經站了不少人。
一部分是丫鬟小厮,還有一部分是和她一樣的神棍。衆人站在臨時搭起來的法壇下,台上隻站了一名手持桃木劍的女子。
越飛光道:“就是她?”
龐星二點頭:“就是她。”
得到确認,越飛光眯起眼,仔細去看台上的人。
平心而論,這位同行長得算不上十分漂亮,卻自帶一股出塵的氣質。
樸素的寬大道袍穿在她身上,竟真被她穿出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稱得上一句仙氣飄飄。
若非龐星二早說過她是騙人的,越飛光恐怕也會覺得她是位真正的絕世高人。
見到她的一瞬間,龐星二冷哼了一聲,看越飛光還在看對方的表演,他壓低聲音。
“她叫李懸仙,聽說之前一直在冥夜海那邊活動,最近才到同陽郡,不過在這一帶已經小有名氣了。”
銅鈴聲唰唰地響起,像是雨聲滴落,帶着某種玄妙的韻味。
李懸仙先将手浸入金盆,盆中水浸濕她的指尖。
她似無所覺,猛然抽出手,随後一手執起放在一邊的桃木劍,一手抓起一大把黃符,朝天上一揚。
符紙天女散花一般打着旋兒落下,被風吹得四處飄舞,像是墜落的淺黃色蝴蝶。
李懸仙看也不看,口中念念有詞,像是在默誦某種特殊的咒語。
同時,她拎着桃木劍一陣亂舞,刺向洋洋灑灑飛舞的黃符。雖然很有可能隻是亂刺,但看起來還頗有章法,很是唬人。
難怪她能騙到人。
至于這祈福究竟有沒有什麼作用嘛……很難說。
各種越飛光看不懂的儀式之後,李懸仙收了劍,緩步從台上走下來。
台下其他人神色各異。
騙子們各自知道對方的斤兩,也大多清楚,這些符紙、桃木劍什麼的根本沒用。
可話雖如此,衆人還是樂此不疲地搞一些祈福、除災之類的面子工程。
就算沒實力搶功勞,至少也要讓劉壽看到自己的苦勞。
越飛光抓住機會,走到李懸仙身邊,露出燦爛無害的笑容:“這位姐姐……”
李懸仙扭過頭,在看到越飛光的瞬間一怔,微微眯起眼,似乎在觀察着什麼。
而被她觀察着的,并非越飛光,而是某種更抽象、更難以預測的存在。
越飛光不着痕迹地皺起眉,躲開她的視線。而李懸仙也回過神,臉上又挂上了爽朗的笑容:“嗯?新人?”
轉過身,又看到站在她身旁的龐星二,笑容更是熱情了幾分,緩緩揚起嘴角。
“怪不得來找我,看來是龐少爺介紹來的。”
龐星二道:“是她自己要找你的。”
說着,他又看向越飛光,最後一次提醒:“别怪我沒提醒你,她嘴裡沒什麼真話。還有,你……你……”
他停頓兩秒,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良久,他才繼續開口。
“你最好别買她的東西。”
說完這幾句話,他轉頭就走,那腳步飛快,好像多在這裡停留一秒,就會多損失一兩銀子。
越飛光看着李懸仙:“他好像很怕你。你騙了他多少錢?”
“這個嘛……”李懸仙擡頭看天,似乎在計算自己的得失,“也就幾百兩。”
“銀子?”
“黃金。”
越飛光:“……”
怪不得李懸仙見了龐星二那麼熱情。這種人傻錢多的大肥羊,可不多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