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郡城後,兩人先去車坊還了租借來的馬車,然後走着去郡府。
越飛光一邊拖拖拉拉地走着,一邊用袖子擋住刺眼的日光。
恐怕沒誰比她待遇更差了。
别人都是豪華馬車拉進去,隻有她還要自己走去送死。
不過就結果而言,兩者之間似乎并無不同。
越飛光不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一邊走着,一邊轉過頭,好奇地打量着晴空下的同陽郡。
無論對她還是對原主來說,這都是一座陌生的城池。
林陰縣等地的慘狀似乎不曾讓這座城市沾染一絲一毫的陰霾,郡城仍保持着詭異的平和。
街上人來人往、人流如梭,路邊商鋪鱗次栉比,也有小攤賣着各種特色吃食,一派熱鬧祥和景象。
越飛光湊到翠莺身邊,親熱地叫道:“翠莺姐姐。”
聽到她甜膩膩的語氣,翠莺警惕地捂住錢袋:“你幹什麼?”
隻有在有求于她的時候,越飛光才會換上這種谄媚的嘴臉。
越飛光完全不在意她的反應,擡手指了指左邊:“我要吃那個。”
被她指着的,是路邊一個賣野果的攤位。
野果大小近似蘋果,青紅相間。晌午的陽光下,那果子的表面閃爍着金燦燦的光輝,看起來十分誘人。
“不行。”翠莺斷然拒絕,“你剛才已經吃了很多了。”
一進城,越飛光就吵着要吃這個、要吃那個。
最開始為了堵住她的嘴,她就沒拒絕,結果越飛光的食量很快就讓她大開眼界。
吃了糕點還要吃蜜餞,吃了蜜餞又要吃糖人。從城門口到郡府一段路,她竟磨磨蹭蹭,走了大半個時辰還沒完。
越飛光哀歎道:“你看我都死期将至了,可憐可憐我吧。吃個果子是我最後的遺願了。”
“死期将至?依我看……你這種奸詐狡猾的人,肯定能活到最後。”
翠莺瞥她一眼,走到水果攤前。
“給她拿一個最難吃的。”
攤主:“……”這種要求,這輩子沒有見過。
挑了好一會兒,終于找出個半青半紅不生不熟的果子交到越飛光手裡。
越飛光打量着果子。過了兩秒,她将果子沿着青與紅的交界線掰開,把紅的那半遞給翠莺。
“喏,紅的留給你,你可别說我小氣。”
翠莺怔了一下,垂眸去看那半果子,卻沒有去接。
“你不吃嗎?那我吃了。”
越飛光已經将青果子吃掉,目光又挪到手裡的那半上。
翠莺冷淡地扭過頭:“你自己吃吧。”
“真的?那我吃了!”
雖然翠莺讓攤主給她找最難吃的,但果子味道還是不錯,酸酸甜甜,吃起來像蘋果。
越飛光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正想着要不要央求翠莺再買一個,卻忽聽遠方傳來陣陣震響。
那聲音像是轟隆隆的雷聲,又如沉重的鼓點,利劍般刺破熙熙攘攘的人群,吵得人腦袋嗡嗡作響。
人流如潮水般朝着兩邊退去。越飛光鑽進人群中,好奇地觀望着。
在她期盼的目光下,兩面彩色的旗幟迎着風肆意伸展着,突兀地出現在道路的盡頭。
“是隴山郡陳孟伯的旗子!”
越飛光隐約聽見有人驚呼道。
陳孟伯……有些熟悉的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
越飛光翻找原主的記憶,試圖找到關于這個名字的蛛絲馬迹,卻一無所獲。
看這排場這麼大,難道是什麼達官貴人?
正出神的想着,那隊伍愈發近了。
隻見兩名童子開路,手中彩旗被北風卷動,旗聲更勝風聲;幾十名少年男女身着華衣,簇擁着奢華的轎辇,神情狂熱,瘋癫仿若惡鬼邪神。
巨大轎辇上帷簾垂落,陽光毫無保留地落下,一道龐大臃腫的身影映在紗簾上,宛若來自地獄的巨獸。
越飛光看着那道影子,慢慢眯起眼。
不知是否是錯覺,她剛剛好像聽到轎辇中同時響起了兩聲心跳。
不太好的感覺。
隊伍還在緩慢地蠕動着,宛若一隻柔軟的巨蟲,一路爬着、爬着,總算爬到郡府前,緩緩停止了蠕動。
後面跟着看熱鬧的路人,黑壓壓一片,像是巨蟲爬過留下的黑色黏液。
“隴山郡天德仙師陳孟伯攜座下三十弟子,特來為劉小姐醫治!!”
執旗童子如報曉的公雞,發出高昂的鳴叫,聲音沖破晌午的天光。餘音未落,身後衆弟子已一同開口,齊齊頌聲。
“隴山郡天德仙師陳孟伯攜座下三十弟子,特來為劉小姐醫治!!”
“隴山郡天德仙師陳孟伯攜座下三十弟子,特來為劉小姐醫治!!”
“隴山郡天德仙師陳孟伯攜座下三十弟子,特來為劉小姐醫治!!”
聲浪如排山倒海一般,一波接着一波。整齊劃一的人聲在郡城上方回響,如海嘯帶來的餘波,久久盤旋在天空中,不肯散去。
陣勢之大,甚至讓人膽寒。
餘音漸漸止息,同陽郡卻仍處于長久的靜默之中。
沒人開口、沒人議論,所有人都被震懾住,連郡府門口的守衛也忘了通傳,呆立當場。
見到衆人的反應,陳孟伯座下的那些弟子很是自得,眼中也閃過幾絲不屑。
隴山郡和同陽郡雖同屬肅州管轄,地理環境卻不同,發展水平也不同。陳孟伯衆人從富裕的隴山郡來,看不上同陽郡的鄉巴佬,實屬正常。
越飛光站在人群之中,微微低垂着頭,面露思索。
天德仙師?
這神神叨叨的名字,一聽就知道,八成是她的同行。
而且看起來,這位同行和她這種不入流的小騙子不同,已經差不多做到行業頂端了。
但她還有個問題——搞這麼大陣仗,這位同行不覺得很尬嗎?
反正越飛光已經替他腳趾摳地了。
“原來是陳師。”
守衛反應過來,眼中帶上三分敬畏。在這個世界,沒人不敬畏這些與神神怪怪有關的巫婆神漢。
“您請下車。太守已等候多時。”
好吧,看來本地人還是挺吃這一套的。
陳孟伯矜持地“嗯”了一聲。兩名弟子鑽進他的轎辇,小心翼翼地将他攙扶出來。
失去了帷簾的庇護,他的真實模樣終于暴露在烈日之下。
面容平平無奇,就是個看起來很普通的中年男人。盡管穿着華服,卻沒有幾分仙風道骨。
隻有臃腫。
正如她對他剪影的第一印象。
陳孟伯并不是很胖。
即便有衣物遮擋,越飛光也能從露出的手背和面龐上判斷出來,他的身材算是瘦的。
四肢纖長,說是骨瘦如柴也不為過。唯有腹部是臃腫而滾圓的,像是一個吹到極緻的氣球,一不小心就會爆裂開來。
難道她這位同行,不幸患上了腹積水一類的病?
不。不對。
越飛光捏緊衣袖,腦海中思緒翻湧。
她分明能感覺到,那個累贅的肚子中儲滿了某種未知的物質。不是贅肉,不是病症,不是氣球——那是個在跳動的東西。
也許是她的視線太過尖銳,沒等她思索出個所以然來,就聽到一聲暴喝。
“大膽!!”
耳邊猛然傳來一聲暴喝,緊接着一道銀光閃過,倏地朝着越飛光的脖頸斬去。
越飛光眉頭一皺,快速反應過來,側身一躲。
她的身手還算敏捷,那刀刃險險從她耳邊劃過,斬斷她幾根發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