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神族祭典上。
輪到愛神羲容給始祖神雕像獻靈香時,場下突然有個女神侍站出來,當衆揭發羲容的靈魂和血脈皆來自幽冥,她不是真的神,潛入神界居心叵測。
此言一出,衆神當場就對羲容的身份進行嚴查,結果出人意料。
她體内流動的神息隻是一層掩護,而這層掩護之下,竟暗藏着幽冥血脈。更甚的是,我們還在她身上探到了光之神——也就是曾經的你殘存的力量。
她在借你的力量給她做掩護。
當初,你自斷神翼後,光之神神翼上殘餘的力量被凝成一顆神珠,一直被封存在神界寶閣裡。但就在三千多年前,也就是羲容那一代神祇剛剛誕生的時候,神珠突然失竊了。
所以,當時所有人都認定,羲容就是偷盜光之神神翼之力的罪魁禍首。
可就在那日刑台上,刑罰還沒結束,十二神祇衆目睽睽之下,你突然出現,把将死的羲容帶走了。
所有神祇都認為,殘酷天刑之下,羲容此番是兇多吉少。但我知道,你把她帶回冥界,用一條項鍊接續了她全身斷裂的血脈,救回了她的命,最後把她送去了人間重生一世。
—— ——
“所以她靈魂上那道封印……”
“是我下的。”長老說,“當初你把她帶走,封印她靈魂裡愛神的神力後,我又在你的封印之外添了另一道封印。算我的私心,我不想讓你找到她。”
“為什麼?”宸夙問。
“孽緣,孽緣啊。”
長老搖頭哀歎,“是我的錯,我當初就不該帶你離開清虛域去冥界。”
宸夙不理解長老此話何意。不過,長老這番話倒讓他想起了冥主,想起冥主說的那些“重蹈覆轍”“悲劇重演”“水火不容”“萬劫不複”……
他不明白。
他和她之間到底隔着什麼?
“事已至此,我隻能提醒你,”長老說,“愛神的神格還在她身上,隻是被封印了而已。如果你想讓她好好的,就别讓十二神祇發現她的存在。”
“我知道。”宸夙點點頭,“但我想問,那個告發羲容的女神侍是誰,還有那條項鍊……”
“沒記錯的話,女神侍叫傅玥,是個小花妖,滄衍下紀元初來的神界。”長老說,“後來因故離開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也沒有關于她身份的其他信息。至于那條項鍊……”
長老微微眯眼,模糊回憶道:
“當初,你把羲容帶回冥界後,從一個神秘黑的袍人手裡接過那條項鍊,戴在了羲容身上。”
“黑袍人?”
宸夙想起了那個叫魇教的組織。
看來,魇教早在二十年前就開始了計劃,用一條被他們操控的項鍊接續羲容血脈,在她重生成江冉冉後用控制她的生死,威脅她按他們的計劃行事。
找到她,卻又不碰她,而是暗中牽着她鼻子走——那幫人究竟意欲何為?
“對了,還有。”
長老琢磨着說,“當時很奇怪,那個黑袍人的聲音跟羲容太像了,像到我差點以為,那就是羲容在說話。”
宸夙愣了一瞬。
他想起當初冥界二域叛亂那時,忘川河畔,也是一個跟小煙花一模一樣的聲音,在他耳邊說着“殺了她”。
還有,二十年前,他從忘川河底回到岸邊,模糊視線裡那個在他身上動了手腳的、跟江冉冉格外相像的背影。
這世上,難道還有另一個“她”?
“我隻知道這些了。”長老說,“不瞞你說,神界現在也在調查魇教,但目前還沒有結果。我覺得,如果你想解開那條項鍊,你必須先找到魇教。”
可如今敵暗我明,魇教那幫人躲着按兵不動,他一人又該如何去找……
“我想去藏書閣看看。”
“可以,但我沒法幫你掩護太久,兩小時後你必須離開。”長老說。
神界古籍記載有天下神物,宸夙隻想找找看,有沒有關于能接續人血脈的項鍊的記載。
·
又過一月,江冉冉出院回家了。
可她似乎有了些變化。
她說話少了,之前的活潑也不見了,像變了個人,每天總是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按部就班日複一日地平靜着。
宸夙幾次上樓想看看她,她卻都以正在休息為由不願開門見面。
宸夙幾次在小院裡碰見她,她也都是低頭避開他,跟他各走各的路。
前兩天,他還沒察覺到端倪,隻覺得她應該是還沒恢複好。可時間久了他就發掘,江冉冉似乎在有意疏遠他。
“诶,冉冉……”
日頭傍西。小院裡,兩人又一次擦肩而過,宸夙回頭叫住了江冉冉。
“今天……藥吃了嗎?”
“吃過了。”
江冉冉淡淡回了聲。
“那……這兩天頭還疼嗎?”
江冉冉這回連話都沒說,隻似有若無搖了搖頭,便繼續往前走了。
“……好。”
宸夙稍稍點頭,眼睜睜望着江冉冉越走越遠,總想再留她一會兒,卻沒有理由,糾結在原地左想右想,終于朝她的背影道,“我聽喬治說……明天市活動中心有場漫展,你想去嗎?”
都說年輕人最懂年輕人,他昨天專門找喬治問了江冉冉平時喜歡什麼,喬治說逛漫展,玩遊戲,吃火鍋。
他隻是想,陪她做一些她喜歡的事,她是不是就能開心點了。
“不用了。”
江冉冉卻說,“這兩天我有點累,想在家休息,你最近不用來找我了。”
說完她繼續往樓梯口走去。
“你是不是還在怨我?”宸夙問。
聞言,江冉冉停下腳步。
“我,我沒保護好你,我每次都讓你受傷,我沒有幫你找到混沌石,我……”宸夙吃力地咽了咽,像是有顆粗砺的石頭順着他喉嚨滑進體内。
“我沒能從洛爾手裡把你救回來,沒能查清那幫人的陰謀,沒能讓你擺脫項鍊,也沒有……”
“你沒有好好珍惜你的小煙花。”
江冉冉背對着他,聲音輕得像飄浮的泡沫,“她那麼喜歡你,相信你,你卻背叛了她;她把命都交給你了……”
“你卻殺了她。”
宸夙瞳孔一震。
她也找回曾經的記憶了……
“冉冉……”他隻覺心口一陣尖銳的慌亂,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扼住般疼,“我,我當時……沒想到那裡面是……對不起冉冉,對不起,對不起……”
他知道。
事已至此,他再解釋什麼都沒用了。她應該也是不想再聽他解釋的。
“再多對不起又有什麼用。”她低下頭,聲音有些落寞,“你對不起的又不是我,是她。可是宸夙,我不是她,你也不是她喜歡的那個神明了。”
說着,她回頭望向他——
清瘦的身影遠遠站在那,那雙金曜石色的眼裡,再也沒了曾經星辰大海般的光輝,而是死一般的荒蕪空寂。
小煙花死了,她的神明也死了。
夕陽光被雲層遮掩。
小院裡瞬間暗了下來,像是一場帶着光的美夢倏然墜落進現實,在石闆地上砸碎,拉下黯淡的灰色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