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消失了,明天還會有;舊夢摔得支離破碎,卻再也收拾不起來了。
他到底還是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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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忘憂酒鋪。
兩百多本冥界的神物古書,宸夙翻了一整夜,仍沒找到那種項鍊的記載。
“您到底在找什麼啊大人?”
宸夙合上手裡的書,上下掃了眼書架,确認一遍該看的都看過了,“找一種能接續人血脈的項鍊,但可以被人操控,決定戴項鍊的人的生死。”
莊阿吉面露為難,他還真沒聽過。
“算了。”
宸夙歎口氣,視線移開書架,坐到桌前倒上杯烈酒喝了起來,神情憂郁。
“這我新釀的酒,還不錯吧?”莊阿吉笑着坐到宸夙旁邊,給自己也滿上,端着酒杯朝宸夙那邊遞過去,“叮”一聲,跟他輕輕碰了個杯。
“大人這是有什麼心事?”
宸夙悶着頭咽下口酒,許久不語。
牆頭上,鐘擺無休無止地跳着,小隔間裡安安靜靜,聽不見其他聲音。
“阿吉。”
半晌,宸夙終于帶着點微醺醉意開口,“我有個問題,你說……如果你……很喜歡一樣東西,你很珍惜很愛護它,可是有一天……你還是不小心把它給弄壞了,你怎麼辦?”
“弄壞了?那我自然是想盡一切辦法修好它喽。”莊阿吉理所當然道。
“那如果……修不好呢?”
“該怎麼辦?”
“修不好的話……”
莊阿吉蹙眉想了一會兒,道,“如果是我的話,我就把它好好封藏起來,接受現實,再也不去看它那些傷疤,靜靜等。時間會慢慢撫平一切的。”
宸夙喝得臉有些紅,恍惚想了想。
“時間……會撫平一切?那到底需要多久,兩萬年,三萬年夠嗎?”
莊阿吉嗆了口酒。
“大人,您到底怎麼了?什麼東西讓您這麼放不下?”
他隻是個凡人,隻知道一個月忘不了就一年,一年忘不了就兩年,再不行就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
人這輩子,從生到死那麼多事,總有一天漫漫流年能把舊傷疤填滿。
幾萬年——
那得是多深一條傷疤。
“我本來……本來什麼都沒有。”宸夙将酒一口飲盡,再次悶下頭,聲音低啞,胸口無力地微弱起伏着。
“後來,幸得上天眷顧,把她帶到我身邊。她對我最好了,在我頭都不敢擡的時候,隻有她不顧一切地跑過來抱住我,隻有她喜歡我……”
“可我……我沒保護好她,我看見她被别人欺負,又被别人弄傷,她消失了,我找不到她了……”
他話裡漸漸滲出濕漉漉的哽咽。
莊阿吉神色複雜起來。
“再後來,”宸夙倒吸口氣緩了緩,接着說,“我終于又找到她了,我終于什麼都不用怕了終于能給她一個她想要的家了,可是她,她……”
“她不要我了。”
“我還是……還是沒留住她。”
他弓着身子,額頭一點一點下沉到桌子邊緣,攥緊酒杯的右手手背上漸漸凸現起青筋白骨。
莊阿吉歎口氣,起身離開座位。
片刻後,他兩手抱着一隻小木盒坐回來,把盒子塞進了宸夙左手。
“雖然我不知道大人以前經曆過什麼,”他眼中哀沉,道,“但命中注定的人,無論多久最後一定會在一起的。這盒子裡是我前日新做的果糖,大人若覺得心裡太苦,就吃顆糖吧。”
吃顆糖,心裡所有苦都會變成甜。
他始終這麼覺得,不管對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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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大雨傾盆。
宸夙剛拐進西坊巷口,卻迎面撞見江冉冉一手舉着傘、一手拉着行李箱正往這邊走。
“冉冉,你去哪?”
見她這副要出遠門的樣子,宸夙有些慌神,趕忙追過去攔下她。
江冉冉卻頭也不擡,隻淡淡回了聲“你别管”,直接繞過他繼續往前走。
“你要搬走嗎?”
擦肩而過一瞬,宸夙慌亂地轉身牽過她拉行李箱的右手,“你要去哪,你還回來嗎,能不能不走?”
“不走?”
江冉冉甩開他的手轉身面向他,“留在這,等你再殺我一次是麼?”
一根尖針蓦地戳破膽囊,苦澀在他胸腔裡翻騰泛濫成海,堵了他的喉。
雨幕裡,他眸光碎成一片模糊。
“我想明白了宸夙,”江冉冉眼裡透出疏冷的笑,“你我一開始就是殊途之人,是我錯了,我不該纏着你。”
話音剛落,江冉冉取下手腕上戴着的銀镯,把手橫着舉起,松手——
“啪!”
銀镯掉進積水,濺起一簇水花。
他眼角一酸,低頭怔怔望着路邊積水裡漾起的一圈銀光,仿佛碎的不是銀镯,是他的心髒。
“宸夙,我現在特别害怕,我不知道我還能信誰。等項鍊裡的東西耗盡,說不定我哪天死在哪個犄角旮旯裡都沒人知道,我害怕我下一秒就會……”
“你不會死!”
宸夙一個箭步上前抱住她,“我不會讓你死的,不會,永遠不會……”
“呲——”
他身體突然猛一顫,瞳孔驟縮。
背後,一個尖銳的東西刺進皮膚穿過肋骨,生生紮進了他的心髒……
“你看,你還是放手了。”
他慢慢滑下,跪倒。
雙臂松開她那刻,他聽到她在他耳邊留下了這麼一句輕輕的話。
暴雨下。
濕透的衣服很快洇開一片鮮紅。
“冉冉,我,我……”
他無能為力地望着她漸行漸遠,身影消失在雨幕裡,就像那時,在他眼前一瞬間就消失不見了的小煙花,“我隻想,帶你……回,回家……”
遠方,風雨深處,隐約飄來聲音:
“可是宸夙,你保護不了我,既然這樣,為何還要把我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