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魔界那終年不見天日、充斥着硫磺與血腥氣息的陰暗環境截然不同,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開闊明朗的景象。
巨大的白玉牌坊巍然屹立,高達百丈,其上龍飛鳳舞地雕刻着“青雲”二字,筆鋒蒼勁有力,隐隐散發出浩然正氣,對魔氣有着天然的壓制效果。
如果不是我修為夠高,且提前收斂了大部分魔氣,光是站在這牌坊下,恐怕就會感到極度的不适。
牌坊之後,是層層疊疊、宛如白玉砌成的階梯,蜿蜒向上,直入雲霄深處。
雲霧缭繞間,隐約可見飛檐鬥拱、仙鶴翔集的宮殿樓閣,瑞氣千條,霞光萬道,好一派仙家氣象。
空氣中彌漫着草木的清香和濃郁的天地靈氣,吸上一口都讓人覺得神清氣爽——當然,對我這種魔修來說,這種過于純淨的靈氣反而有點“寡淡”。
此刻,白玉牌坊前方的巨大廣場上,早已是人山人海。
無數身着各色服飾的修士聚集在此,看服飾大多是青雲宗的弟子,從外門雜役到内門精英,幾乎傾巢而出。
他們按照修為和身份排列成整齊的方陣,一個個神情肅穆,目光齊刷刷地望向我這邊,眼神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有好奇,有警惕,有戒備,甚至還有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敵意。
想來也是,我堂堂魔界未來的繼承人,在不久前還是戰場上你死我活的敵人,如今卻要和他們宗門的“天之驕子”結為道侶。
這畫面對他們來說,恐怕比吞了一百隻蒼蠅還難受。
除了青雲宗弟子,廣場兩側還搭建了數座高台,上面坐滿了來自其他正道宗門前來觀禮的代表。
那些老家夥們一個個道貌岸然,捋着胡須,目光如炬地将我從頭到腳打量,那審視的眼神,好檢查什麼稀世珍寶,又好檢驗什麼下等貨物。
啧,麻煩。
我的出現,無疑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打破了廣場上原本莊嚴肅穆的氣氛。
低低的議論聲如同潮水般響起,即使隔着老遠,以我的耳力也能清晰捕獲一些片段。
“她就是那個魔女?看起來…好像也沒長三頭六臂啊。”
“哼,妖魔鬼怪,豈可以常理度之?你看她身上那股邪氣,離這麼遠都讓人不舒服!”
“聽說她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手段極其殘忍,真不知道紮克斯師兄是怎麼想的,竟然要和這種人結為道侶!”
“噓!小聲點!這是宗門和魔尊定下的,為了兩界和平,也是無奈之舉。”
“和平?我看是引狼入室!和魔族談和平,簡直是與虎謀皮!”
弱者的聒噪,從來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内。
我剛往前一步,就被幾個侍女似的人物抓走了。
半個時辰後,頭還有點暈的我幾乎是大變樣。
她們在我頭上插滿了各種亮閃閃、叮當作響的發簪步搖,又在我臉上塗了一層又一層不知道什麼玩意兒的粉末,最後還非要給我畫上柳葉眉、點上桃花妝。
最不能忍的是那身衣服!
紮克斯那小子到底準備了多少套?!
一套是大紅色的嫁衣,上面用金線繡滿了繁複的鳳凰祥雲圖案,裙擺拖曳在地,層層疊疊,華麗是華麗,但也重得要命,穿上感覺像是背了一座小山。
我當場就表示拒絕,理由是“太難看了,像個移動的紅包”。
侍女們面面相觑,大概沒料到我會如此直白。
接着她們又拿出了一套月白色的禮服,據說是青雲宗的最高規格禮制服飾,料子是萬年冰蠶絲所制,輕盈飄逸,上面用銀線繡着流雲暗紋,看起來倒是清爽了不少。
“這件怎麼樣,殿下?”年長侍女試探着問,語氣帶着幾分小心。
我瞥了一眼,撇撇嘴:
“還行吧,至少不像唱戲的。不過這顔色太素了,不知道的還以為誰家辦喪事呢。”
侍女們的臉色又僵了一下。
最後她們結合了兩者的特點,弄出了一套……怎麼說呢,不倫不類的衣服。
以月白色的冰蠶絲禮服為底,但在領口、袖口和腰間鑲嵌了赤金滾邊,裙擺處也用金線繡上了象征魔界的暗紋圖騰(也不知道她們從哪搞來的),外面還罩上了一件輕薄的黑色紗衣,紗衣上用銀線勾勒出星辰流轉的圖案。
頭發被高高挽起,用一根造型奇特的黑色玉簪固定,玉簪尾部垂下幾縷細碎的銀鍊,随着我的動作輕輕晃動。
臉上原本濃厚的妝容被卸掉了大半,隻保留了細長的眼線和一點點提升氣色的唇脂。
總體來說,就是在一身仙氣飄飄的正道服飾上,強行加入了許多魔界的元素,試圖達到一種“正魔結合”的效果。
“啧,真是難看死了。”我看着鏡子裡那個既不像正道修士也不像邪修的自己,毫不留情地評價道。“穿成這樣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哪個唱野台戲的班子跑出來的。”
侍女們低着頭,大氣不敢喘,估計心裡已經把我罵了一百遍。
“行了行了,就這樣吧。”我揮揮手,實在懶得再折騰了,“趕緊結束趕緊走人。”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一個清朗又充滿活力的聲音響了起來:“師姐!你好了嗎?吉時快到了!”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紮克斯探進半個腦袋,黑色的短發依舊精神抖擻地翹着,隻是臉上帶着明顯的緊張和興奮,臉頰也有些泛紅。
他身上穿着一套嶄新的青雲宗核心弟子禮服,月白色的衣袍襯得他身姿挺拔,隻是那雙湛藍的眼睛此刻正亮晶晶地四處張望,完全破壞了那份應有的穩重。
當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時,他整個人都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圓,嘴巴也微微張開,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景象。
“哇……”他下意識地發出一聲驚歎,然後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連忙清了清嗓子,臉頰更紅了,“師、師姐,你…你今天真好看!”
他說話都有些結巴了,眼神飄忽,不敢直視我,耳根也紅得快要滴血。
“好看?”
我嗤笑一聲,擡手扯了扯身上叮當作響的配飾。
“你是說這些累贅的東西好看,還是說我臉上這層能刮下來二兩的粉好看?”
“不、不是!”紮克斯連忙擺手,急切地解釋道,“都好看!師姐你怎麼樣都好看!真的!就是…跟平時不太一樣,特别…特别……”
他似乎在努力尋找合适的形容詞,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特别有氣勢!”
“那是當然。”我揚了揚下巴,“畢竟是未來的魔尊,能沒氣勢嗎?”
紮克斯撓了撓後腦勺:“那是那是!師姐最厲害了!”
他往前走了幾步,湊到我面前,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問:“對了師姐,昨晚你跑哪去了?我給你發了那麼多傳音符都沒回!“
”克勞德那家夥也是,後來也聯系不上了,你們倆沒事吧?”
他提起克勞德,我那有些不清醒的腦子才回過神。
對了,我還要跟紮克斯說聲好像不能結契了來着。
畢竟克勞德好像不想失去他這個兄弟。
話還沒開口,我就被幾個侍女披上了一塊紅色的布——還是用特殊的靈力織成的,我的神識還透不出去。
真的什麼都看不見了。
接着,好像有好幾個人抓着我往前拽。
這裡是靈氣極其充沛的地點,導緻我的魔氣有些凝滞,晃得我甚至想吐。
這給我帶哪來了?
“師姐!你沒事吧?是不是不舒服?”
紮克斯那有點焦急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離得很近。他好像想靠近,但又被什麼無形的東西隔開了。
他的聲音透過蓋頭傳過來,有些失真,但那份擔憂卻很清晰。
“她們是不是弄疼你了?你别怕,有我在呢!很快就好了!”
我好得很,隻是快被這群傻瓜和這身行頭煩死了。
還有你小子,就不能說點實際的?比如直接把這破布給我掀了!
最後,我沒好氣地悶哼一聲,懶得回應他。
又被推着往前走了一段距離,腳下的觸感似乎變了,不再是光滑的玉石,而是某種帶着紋路的、更加堅實的地面。
好像是走上了一個高台?
周圍的議論聲似乎更響亮了,樂器聲也猛地拔高了一個調,變得更加激昂。一個蒼老而洪亮的聲音響徹整個空間,帶着某種威嚴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吉時已到——!”
這聲音像是某種信号,嘈雜的人聲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那依舊吵鬧的“仙樂”還在回蕩。
來了來了,煩人的流程開始了。
我被侍女推着往前走了幾步,腳下的地面更加堅實平整,應該就是那個所謂的高台中心了。
可以感受到紮克斯就在我旁邊,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氣,整個人的氣息都緊繃了起來。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陰陽相合,天地交泰……順天應人,締結連理,共譜仙途……”
那老頭開始念叨起又長又臭的祝禱詞,引經據典,之乎者也,聽得我昏昏欲睡。
周圍空氣似乎都變得粘稠起來,充滿了某種莊嚴肅穆的氛圍,隻有我和旁邊那個激動得快要同手同腳的傻小子格格不入。
“……上體天心,下順民意。今當敬告天地,昭示四方!新人,一敬天道!”
随着老頭一聲令下,旁邊的侍女立刻輕輕按了按我的肩膀,示意我彎腰。
我在心裡罵了好幾句魔界的髒話,最終還是極其不情願地、敷衍地彎了彎腰,幅度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二敬宗門先祖!”
我這次稍微彎得多了一點點,算是對青雲宗那些死掉的老頭子表示一下“敬意”——
我之前殺了不少老頭,而且我現在踩在人家的地盤上。
“三敬四方來賓!”
我象征性地點了點頭,算是對台下那群看熱鬧的家夥打了個招呼。
“禮成——!”
老頭拉長了聲音宣布,周圍的樂聲再次變得激昂起來。
總算結束這無聊的彎腰運動了。
我暗自松了口氣,剛想直起身,就聽到那老頭繼續說道:
“天地為證,日月為媒!今二人情投意合,願結為道侶,自當以心相交,以魂相契!”
接着,就好像輪到紮克斯做些什麼了。
我不知道這流程到底是什麼——
但是,紮克斯,你能不能快點?
一隻手,慢慢的,撫上了蓋頭的邊緣。
那隻手指節分明,帶着常年握劍留下的薄繭,此刻卻微微顫抖着。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傳來的熱度,以及那份幾乎要溢出來的緊張情緒。
“……”
忽地,一陣好似不經意的微風拂過——
我頭頂那塊布帛飄飛了起來。
與此同時,一隻帶着血腥氣的,冰冷的手,死死的攥住我的右手腕。
我回過頭。
與一對瑰麗的翠色眸子對上了視線。
[5]
“是薩菲羅斯!魔界那個殺神!”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好可怕的魔氣!他想幹什麼?搶親嗎?!”
“快!護駕!保護紮克斯師兄!”
一股濃郁到化不開的血腥氣從他身上散發出來,混雜着精純卻又狂暴的魔氣,瞬間将周圍原本清淨純粹的靈氣攪得一片混亂。
薩菲羅斯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銀色的長發并未束起,有幾縷散落在頰邊,沾染着暗紅的、尚未幹涸的血迹。
原本穿在他身上的黑色魔紋長袍也有些淩亂,衣擺處甚至能看到破損的痕迹,顯然是經曆了一場惡戰,或者說…他是強行沖破了什麼阻礙才來到這裡的。
這家夥…
宿醉帶來的混沌感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撲面而來的濃烈魔氣徹底沖散了,大腦一片清明。
仔細一看,薩菲羅斯的手腕上,好像有——
“今日起,我是魔尊。”
那漆黑的令紋。
不是,他直接篡位了?虧我還以為你是去血池療傷。
“薩菲羅斯,你這出場方式還真是别緻啊。”
我擡起另一隻自由的手,慢條斯理地撥開垂落在額前的一縷碎發,目光在薩菲羅斯手腕上那枚嶄新的、散發着幽暗光芒的漆黑令紋上停留了一瞬。
“恭喜啊,新任魔尊陛下。是剛處理完那便宜老媽,順路過來砸場子的?”
傑諾瓦式孝道,我早已習慣——雖然,那個位置在我心中早就是我的了。
薩菲羅斯冰冷的目光終于從我臉上移開,淡淡地瞥了一眼周圍那些對他怒目而視、嚴陣以待的正道修士,那眼神如同在看一群蝼蟻,充滿了漠然和輕蔑。
他甚至沒有理會那幾個叫嚣的長老,隻是将視線重新落回到我身上。
“跟我走。”
“師姐!”
一旁的紮克斯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猛地轉過身,一把推開旁邊試圖将他拉到身後的長老,跨前一步,擋在了我和薩菲羅斯之間。
雖然他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眼神卻重新燃起了憤怒的火焰。
“薩菲羅斯!你放開師姐!今天是我和師姐結為道侶的日子!你憑什麼來搗亂!”
“你的?”
薩菲羅斯終于正眼看向紮克斯,那雙翠綠的豎瞳中充滿了冰冷的譏諷和不屑,他甚至吝于多說一個字,隻是輕蔑地重複了一遍。
“……你的?”
那語氣,仿佛在嘲笑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妄圖染指不屬于他的珍寶。
“當然是我的!”
紮克斯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挺直了脊梁,聲音更加堅定。
“我和師姐是奉雙方長輩之命,依兩界和平之約,明媒正娶結為道侶!”
他一邊說着,一邊下意識地将我往他身後拉了拉,雖然因為薩菲羅斯攥着我的手腕而沒能成功,但那份維護的姿态卻顯露無疑。
“長輩之命?和平之約?
”薩菲羅斯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嗤笑,那笑聲中充滿了嘲弄。
“魔界的‘長輩’,現在是我。”
他微微擡起手腕,展示着那枚象征至高權力的魔尊令紋,漆黑的令紋在他蒼白的手腕上顯得格外醒目,散發出令人心悸的黑暗氣息。
“至于‘和平之約’?”
薩菲羅斯的目光掃過台下那些神情各異的正道修士,最終落在我身上,眼神幽深難辨。
“現在,由我說了算。”
他的潛台詞很明顯:他不同意這門親事,所謂的和平之約也就此作廢。
“你!”
薩菲羅斯不再理會氣得跳腳的紮克斯,再次看向我。
冰冷的指尖輕輕滑過我的手腕内側,帶來一陣細微的戰栗。
“我們回去吧。”
”……“
我已經拼盡全力在憋笑了。
薩菲羅斯怎麼能說出這麼裝的台詞的?
不會笑場嗎?
正當我要繃不住時,一個金色的身影猛地闖入大殿。
狼狽,急切,甚至是不安的緊張。
”……紮克斯,我——“
克勞德擡起頭,望見了此時詭異的一幕。
“……”
不知他原先要做的事情是什麼,反正,此刻,克勞德那對淺青色的眸子瞪大了。
薩菲羅斯的眉頭皺起來了。
他似乎沒想到還會有不速之客。
而我——
“噗嗤。”
對不起紮克斯,但是薩菲羅斯的台詞真的太好笑了。
高台上瞬間安靜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
無論是薩菲羅斯冰冷的豎瞳,紮克斯充滿怒火和疑惑的藍眸,還是台下那些正道修士們或驚恐或憤怒的眼神,齊刷刷地聚焦到了我身上。
就連剛剛闖進來,還帶着宿醉未醒的狼狽,正一臉茫然與震驚交織表情的克勞德,也下意識地看向了我。
他站在大典高台的入口處,金色的頭發亂糟糟的,有幾縷還因為汗水黏在額角和臉頰上,臉色是一種混合着酒後潮紅和強行運氣壓制不适感的蒼白。
身上的衣服也皺巴巴的,甚至還能看到一小塊不明顯的污漬,大概是昨晚什麼時候蹭到的。
眼神有些渙散,卻又強撐着銳利,直勾勾地盯着高台中央這混亂的一幕。
倏地,他瞪大了眼睛。
那股熟悉的、帶着死亡與絕望氣息的銀色魔氣。
“是你……是你滅了我宗門上下?!”
那魔氣,與他記憶深處那個血色黃昏裡,籠罩着整個宗門廢墟,萦繞在師長、同門冰冷屍體上的氣息,一模一樣。
“锵——!”
一聲清越的劍鳴響徹雲霄。克勞德甚至沒有多餘的動作,手腕一翻,那柄造型古樸、劍身寬厚的重劍便已出鞘。
原本略顯黯淡的劍身在觸及他狂暴靈力的瞬間爆發出刺目的青藍色光芒,淩厲的劍氣如同實質般四溢開來,吹動了他額前散亂的金發。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紮克斯瞳孔猛縮,下意識地驚呼出聲:“克勞德!”
他完全沒料到自己這個平日裡悶葫蘆一般的好友會突然爆發出如此可怕的殺意和力量!
而且,目标竟然是薩菲羅斯?!
台下的正道修士們更是嘩然一片!
“是克勞德!那個正魔雙修的怪才!”
“他怎麼也來了?還和薩菲羅斯打起來了?!”
“好強的劍氣!這威力…恐怕已經接近合體後期了吧!”
幾個青雲宗的長老臉色凝重,互相對視一眼,有心想阻止,卻又顧忌着薩菲羅斯那深不可測的實力和新晉魔尊的身份,一時間竟無人敢輕舉妄動。
而作為被攻擊目标的薩菲羅斯,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淩厲攻勢,臉上卻沒有絲毫的驚訝或慌亂。
他甚至連握着我手腕的那隻手都沒有松開,隻是那雙冰冷的翠綠豎瞳微微眯起,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俯視着沖向自己的蝼蟻。
在那密集的劍氣風暴即将臨身的刹那,薩菲羅斯終于動了。
他并未喚出自己的魔刀“正宗”,隻是空着的左手随意地擡起,五指微張,掌心之中,一團粘稠如墨的黑暗魔氣迅速凝聚,形成一個不斷旋轉、散發着不祥氣息的黑色漩渦。
“【獄門】·噬。”
[6]
三年後。
正魔邊界,寒霜谷。
臨時搭建的議事大殿内,氣氛比谷外的萬年寒冰還要冷冽幾分。
一張巨大的寒玉方桌擺在中央,散發着森森寒氣。
桌子的兩側,泾渭分明地坐着正魔兩道的代表。
魔道這邊,自然是以新晉魔尊薩菲羅斯為首。
他依舊是一身繡着暗金魔紋的黑色長袍,銀發如瀑,面無表情地端坐着,那雙翠綠的豎瞳半阖着,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而我,則被他“安排”坐在他右手邊的位置上,百無聊賴地用手指敲擊着冰冷的桌面。
薩菲羅斯的手,從始至終都放在我的左手手背上,不輕不重。
對面,正道那邊,已然不是那些須發皆白的青雲宗太上長老,而是換了一身服飾的紮克斯和克勞德。
紮克斯看起來成熟了不少,眉宇間多了幾分沉穩,但看向薩菲羅斯的目光依舊帶着警惕和複雜。
他穿着青雲宗的服飾,他時不時地用眼神安撫旁邊那個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氣息的金發劍修。
克勞德的變化更大。
他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但周身的氣息更加内斂也更加危險。
三年的追殺與戰鬥,讓他的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利刃,死死地鎖定在薩菲羅斯身上,那毫不掩飾的殺意幾乎要凝成實質。
他穿着便于行動的黑色勁裝,那柄符文重劍就靠在他的椅背旁,劍身上似乎又多了幾道新的痕迹
“我說——”
我懶洋洋地開口,目光掃過對面那兩個明顯精神緊繃的家夥。
“你們已經打了三年了吧?克勞德,你就這點本事嗎?追殺了三年都沒能把他宰了?”
我的聲音不大,但在這落針可聞的大殿裡卻格外清晰,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對面的克勞德猛地擡頭,眼神射向我,但更多的是射向我身邊的薩菲羅斯,他放在劍柄上的手青筋暴起。
“你……”
克勞德看了我一眼後,移開視線,直視着薩菲羅斯,他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殺他,是我的事。”
“啧,口氣倒是不小。”
我撇撇嘴,手指指向薩菲羅斯。
“那你倒是快點啊。趕緊把他幹掉,把魔尊的位置給我騰出來。我等着當老大很久了。”
“……”
大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我這石破天驚的發言震得說不出話來。
正道那邊的人一臉驚愕地看着我,又看看面無表情的薩菲羅斯,大概在懷疑我是不是瘋了,敢當着魔尊的面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魔道這邊幾個跟着來的魔将也是眼觀鼻鼻觀心,假裝什麼都沒聽見。
薩菲羅斯沒有說話,但是他死死攥着我的左手。
啧,真的有些痛了。
“夠了!”對面的克勞德猛地站起身,符文劍應聲出鞘,直指薩菲羅斯,“薩菲羅斯!今日此地,就是你的死期!”
“克勞德!冷靜!”
紮克斯也連忙起身,擋在克勞德面前,一臉焦急。
“别沖動!現在不是動手的時候!想想兩界的和平!”
“和平?我和他之間,隻有死戰!沒有和平!”
眼看新一輪的大戰又要爆發,我反而樂了。
“打!打起來!正好讓我看看,這三年你們倆長進了多少!”
正道和魔道的戰力損失對我好處可太大了,等他們兩個都虛了,我直接把他們關起來——
這三界不是我的了嗎?
薩菲羅斯周身的魔氣漸漸平息,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辨,最終又恢複了冰冷。
他松開了攥着我的手,緩緩站起身。
“想打?可以。”他的目光掃過克勞德和紮克斯,“正魔會議到此結束。戰場上見。”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轉身便向大殿外走去。幾個魔将連忙跟上。
我聳聳肩,也站起身,準備回魔界。
薩菲羅斯回去估計又要跟我說一大堆奇怪的話了。
“師姐!”紮克斯急忙叫住我,眼神中充滿了擔憂和懇求,“你…你真的要跟他…”
我剛回過頭,還沒開口說話,我的左腕忽然被捏住。
“……”
一股灼熱而堅定的力道。
我有些意外地挑起眉,側過頭,看向那個膽敢抓住我手腕的家夥。
克勞德。
他那張總是沒什麼表情的臉上,此刻卻寫滿了某種近乎固執的情緒。金色的睫毛微微顫抖着,似乎在壓抑着什麼。
那雙青藍色的眸子緊緊地盯着我,裡面翻湧着複雜難辨的光芒——
有憤怒,有焦急,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祈求?
他的手指冰涼,卻攥得很緊,指骨因為用力而泛白,像是生怕我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或者…跟着薩菲羅斯離開。
“克勞德,你——快放開師姐!你抓着她幹嘛?現在是……”
然而,克勞德就像沒聽見紮克斯的話一樣,隻是固執地抓着我的手腕,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嘴唇緊抿,一言不發。
而在我身側,那股幾乎能将空氣凍結的森然寒意猛地爆發開來。
薩菲羅斯停下了腳步。
他緩緩轉過身,銀色的長發在轉身的瞬間劃過一道冰冷的弧線。
那雙瑰麗的翠綠豎瞳,此刻已經完全被濃稠如墨的殺意所覆蓋,如同兩潭深不見底的寒淵,死死地鎖定在克勞德那隻抓着我手腕的手上。
周圍的魔氣瞬間變得狂暴起來,在大殿内肆虐翻滾,發出嗚咽般的低吼。
寒玉桌椅上迅速凝結起一層厚厚的冰霜,就連空氣似乎都變得粘稠而滞澀,讓人呼吸困難。
他沒有說話,甚至連表情都沒有太大的變化,但那種無聲的、極緻的壓迫感,卻讓在場的所有修士——
無論正魔——都感到一陣從靈魂深處升起的戰栗。幾個修為稍弱的魔将甚至控制不住地後退了半步,臉色煞白。
“放開。”
冰冷的、不帶一絲情感的兩個字從薩菲羅斯口中吐出,聲音不高。
克勞德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但他依舊沒有松手,反而攥得更緊了。
他的目光從我臉上移開,擡起頭,直視着薩菲羅斯那雙充滿殺意的眼睛。
“她不能跟你走。”克勞德的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薩菲羅斯,你會毀了她的。”
我還不知道我被薩菲羅斯毀掉了,其實某種程度上是我把他毀了。
他昨天還在嘗試做菜呢。
“你?”薩菲羅斯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卻沒有笑意,仿佛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憑你?”
下一瞬,沒有任何預兆。
一道凝練到極緻的黑色魔氣如同毒蛇般激射而出,悄無聲息,卻快如閃電,直取克勞德抓着我手腕的那隻手。
速度快到連紮克斯都沒有反應過來。
眼看那道足以洞穿金石的魔氣就要擊中克勞德的手臂——
“锵!”
一聲更加清越的劍鳴響起。
克勞德反應極快,幾乎是在魔氣離體的瞬間便已察覺,另一隻空着的手閃電般抽出背後的重劍,寬厚的劍身橫檔在手臂之前。
嗤——!
黑色的魔氣與閃耀着青藍色光芒的劍身碰撞,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火花四濺!
克勞德悶哼一聲,被那強大的沖擊力震得連連後退了好幾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抓着我手腕的那隻手也不得不松開。
然後他們又打起來了。
[7]
所以這個故事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我也想當魔尊玩玩啊!
如果輪到我一統三界,什麼薩菲羅斯和克勞德完全掀不起風浪吧?
完。